路唤舟抬起头,仰视着他。

“我要死了吗。”

他问。

被伥鬼吞噬而下的血肉化成的灵力,源源不断地传导进酆申文的身躯中。或是因为死亡阴影在即,他的身体四处疮痍急需补足,这次祭品给他带来的灵力,哪怕与先前几次大型的化灵阵带来的效用难以相比,却最最让他满足,甚至生出飘飘欲仙的迷离之感。

精神振奋得有些不寻常。

以至于从前在祭灵过程中,从未开口的酆申文,此时却低笑出声,喉咙如同破落风箱,嗓音嘶哑。

“你当然要死啦!”

“……”意料之中的被欺骗,路唤舟神色麻木道,“你骗了我。那酆解灵,他会不会死”

“你难道还以为,这是为了镇压邪祟生出的阵法?”

酆申文亢奋得有些异样,却不受控制地继续说道:“这是化灵阵,等我豢养的伥鬼吃光了你的血肉,我的灵力便又能回来了。”

恶鬼当中的路唤舟,瞳孔微微收缩。

“以往这样的化灵阵,举行过无数次。那些人的尸骨,都成了酆家根基,当庆幸才是……”

“知情?当然很多人知情,路唤舟,你的师父自然也享用过这些祭品的。”

“太可惜了,太可惜了,等你再强些,应该会成为更好的祭品。这样先用了,还要让我再寻几年……”

大概作恶者都会忍不住展示欲,酆申文滔滔不绝地倾诉起来。路唤舟越听,便越觉得恶心起来。

他有些想吐,但是此时他的胃,大概也被恶鬼吞吃空了。

路唤舟不知道,其实现在的酆申文也陷入了十分的惶恐当中。

他不是多话的人,更不屑于多生事端,但是此时却不由自主地开口,将所做行径和盘托出。

即便酆申文心底,并不觉得这是如何可耻的事,也知晓就这样说出来,并不是什么明智举动。

他的身体仿佛被控制住了。

可他分明思路清晰,亦能掌控行动,偏偏停不下那张嘴。

路唤舟目眦尽裂,但是他的挣扎,好似也并没有任何作用,只是怨恨所致,让灵力更汹涌地翻腾而出。

于是酆申文又觉得,好像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了。

他仍在开口。

“酆解灵报复酆家,你又以为是为了什么?十几年前,他也一样被困于化灵阵当中”

“住口!”

愤怒之声传来:“你这无耻之徒!可还配为天师,配为人吗!”

通往阵法的圆形周壤,各个墓室的门豁然洞开,一群被限制行动,方才解开的天师蜂蛹而出。他们大多是天师界德高望重之辈,当然也有许多年轻面孔,是近来兴起的天师“散人”,皆用愤怒或是鄙夷的目光,扫射向酆申文。

其中一名散人道:“原来天师协会的会长,是这样道貌岸然的玩意,您简直天师界的岳不群啊。”

他身旁的人也是隶属天师协会的天师,显然十分恼怒,但是对那散人的话,一时也没有呛声回去。

众目之下,酆申文的人皮被揭下,露出最令人作呕、腌臜的内里。

一部分人,立即便前往阵法当中救人了。但大多数天师,还是去擒那酆申文。

他们当中一些老人,还年轻时的亲眷,曾经便因那“救世”的阵法而亡。那时他们无力阻止,如今想来却极不值得,悲愤欲死。

其他人的悲愤之色,七分是真心愤怒,还有三分,却是作戏了。

这化灵阵下的一切,都被某种特殊术法记录下来,在每一个灵力者所能触及到的镜面设置处播放,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寻过来。这些灵力者甚至还包括不自知的出生在普通家庭、不知晓天师界的人,只怕这会还懵着。总之事态重大,酆申文的手段又极为残忍,还是天师协会的重要人物,出了这样耸人听闻的恶事,协会声誉下跌是避免不了的,他们也只能尽力弥补了。

在“镜头”之下,当然要表现得越愤怒越好,避免被当成酆家之外的同党。

虽然献祭被中断,但是酆申文大概还是恢复了许多灵力,那些术法精深的天师,竟一时拦不住他。

酆申文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他疯狂地反抗着,但是一言一行,皆不出自本心。

直到这时候,他才想明白

酆申文以为自己已经逃出去了。

从来没有。

他早就成了酆解灵的傀儡。

这位曾经至高无上的酆家家主,竭力抬头望向一处。

他什么也没看见,却在拼搏当中,失衡掉进了化灵阵法里。

数千伥鬼一拥而上,像是万般饥饿的红鲤争夺落进水中的鱼饵般,也不顾忌那是自己的主人,疯了般地抢夺血肉神魂。

碎尸万段。

连那些出手要夺取酆申文性命的天师,都一时僵住了,怔怔看着这幕。

有人叹息,当真是自作自受。

便是整个天师界最顶尖的天师都集聚在此,也没有一个人发现,有恶鬼踏于高处,冷淡地垂眸目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