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内, 十几号人喊着号子, 拽着绳子, 将一个怪模怪样的大桶吊装到固定的位置上;另一边, 原本用于灌装罐头的地方,现在则被一个长条的机器占了位置。
杨冬梅和几个工程师模样的人在交谈, 时不时指向厂房的某个位置, 询问对方问题。
厂房里一片热火朝天的建设氛围, 而厂房外却是凄风冷雨。
到了下班的时间点, 女工们没急着回家,而是凑在一起,急切地互相交换消息。
“你确定吗?以后厂子要用机器生产罐头了?”
“这还有假?我小叔的同学的表哥就是在里面安装的工人,他亲口和我说的, 这些机器就是从外地罐头厂拉来的。”
“该不会是厂长后悔给我们发那么高的奖金了吧……”
“说不准就是, 贺厂长自己都说了, 她开厂就是为了挣钱。给我们发完工资奖金后一算账, 与其雇我们,不如换成机器省钱呢!”
“贺厂长不像这样的人啊……”
“我可以不要奖金只要工资,厂里能不能让我们继续在这儿上班?”
“亏我还想着以后要好好干, 多生产罐头,让厂子越来越好。现在好了, 人家要甩开我们了!”
不安焦灼的情绪在女工之间迅速传播,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愁容, 即使是口气最愤怒的人,火气也是无根的怒火,飘在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空落落的。
有女工试图安慰大家:“就算厂里要用机器,可机器又不是人,不会自己洗肉切肉,更不会把罐头搬到仓库,总还是要有工人的。”
这话说出来,一部分人脸上露出放松之色,更多的人反倒更不安了。
“那完了,我之前和杨主任吵过架……”
“我还嫌生产任务太重,找杨主任抱怨了好几次……”
“我说厂里坏话时被厂长听到了……”
第三个的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向她投来了钦佩且同情的目光。
有人问:“贺厂长说什么了?”
“她没说什么,笑眯眯的,看我一眼就走了。”
这个女工都快哭了:“我也没想到就那么寸,正好被她听到了啊……她肯定记住我了,到时候厂里第一个就要把我给开了……”
其他人暗暗在心里盘算,要是罐头厂要开除一半的人,还能不能作为另一半人留下来。
再怎么着,自己也没倒霉到说厂子坏话时被厂长抓了个现行啊!
正在这时,杨冬梅从厂里出来,见门口围了一群女工,又抬手看看表上的时间,不解地问道:
“都下班了,你们还不回家吗?”
女工们面面相觑,不知要怎么回答。
有女工鼓起勇气,主动问道:“杨主任,厂里以后要用机器生产罐头吗?”
杨冬梅点点头,爽快地说:“对,有了机器以后就省事儿多了,能生产更多的罐头,不用像现在似的全靠人力,咱们厂也算是从小作坊真正升级成工厂了。”
女工们却笑不出来。
照杨冬梅说的,厂里有了机器以后,又是“省事儿”,又是“不靠人力”,这不是把大伙儿之前担心的问题都砸实了吗?!
罐头厂停产这么多年,女工们每月领着最低工资,勉强糊口。好不容易能正常在罐头厂上班,才拿了没几个月的工资奖金,现在却又告诉她们厂里不需要这么多的工人。
不要在给了她们希望之后却又夺走,这样比从没有希望还要残忍。
一片沉默,气氛压抑而悲愤。
杨冬梅奇怪道:“这是怎么了?怎么没人说话啊?”
有机器不是好事吗?以后可以不用这么累。可怎么大伙儿表现出一副“厂子要倒闭”的模样啊?
有女工冲动道:“杨主任,厂里有了机器,是不是就不需要我们这些工人了?!”
杨冬梅愣住:“啊?”
这个问题像是打开了阀门,其他女工跟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
“杨主任,能不能和贺厂长说一说,我们干的不比机器差,能不能别不要我们?”
“我可以一天到晚都在厂里加班,不要奖金,只发工资就行……”
“杨主任,我家就我一个上班挣钱的,上有老下有小,厂里能不能留下我?”
“机器费电,算下来不比人工便宜,还是让我们来做罐头吧!”
“杨主任……”
“杨主任……”
杨冬梅从众人话语中拼凑出大概意思,终于明白她们在说什么,哭笑不得道:
“谁说厂里不要你们了?”
女工们犹豫道:“外面不是都说,有机器就不需要太多工人了吗?”
“我婆家那边就有厂子安装了新机器,一半的工人都用不上了,全撵回家拿基本工资了……”
杨冬梅一挥手,干脆地说:“别的厂怎么做我管不着,可我们罐头厂才刚起步,正是需要人的时候,怎么可能不要你们?我们厂的罐头做都做不过来,贺厂长还想再招些工人,按师父带徒弟的模式,让有经验的工人带一带新人呢。”
听到杨冬梅的话,女工们的心情像坐过山车一般,从低谷瞬间冲上了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