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店别看是个体户开的,规模也小,但老板是真讲究,菜和肉都是最新鲜的,厨房也是干干净净的,比国营饭店的卫生条件都好。
再看看隔间内桌上的盘子,每道菜都被吃到光盘,连一根剩菜都没有。
要是菜不好吃,汪副矿长他们会把菜吃这么干净吗?
老矿长又问贺明珠:“这顿饭花了多少钱?”
贺明珠答道:“只花了三块一毛七呢。”
“哦?”
这么便宜?改革开放就像打开了窗户,新鲜空气进来了,苍蝇也进来了。
香风毒雾侵蚀了曾经正直的同志,现在哪顿公款吃喝不得花掉几十甚至上百块钱?
一桌宴席只花了三块一毛七分钱,听起来简直像是天方夜谭。
老矿长有些不相信,追问道:“为什么会这么便宜?”
贺明珠老老实实地说:“因为汪副矿长要打白条,不肯付钱,但我们小本生意,经不起这么白吃白喝,所以我用的都是便宜的原材料。不算工费、只算成本的话,确实只用了这么多。”
汪副矿长看不惯她在老矿长面前装乖,跳着脚地骂:“你敢说你都给我们吃了什么?”
贺明珠一扬眉:“有什么不敢。”
她掰着手指列举:“猪小肚包卤鸡肠,爆辣肥肠,煎猪心猪肺,棒骨,扣肉,豆腐渣炒酸菜,清炒冬瓜皮,还有猪皮炖萝卜。”
汪副矿长向老矿长告状:“您听听,您听听,她都上的什么菜!豆腐渣冬瓜皮这种垃圾都用上了!”
老矿长听着贺明珠报菜名,不但没觉得这些菜不好,反而还有点被勾起了腹中馋虫。
他瞪一眼汪副矿长:“这菜哪里不好?我看都很好!以前人们没饭吃,连草根树皮都要抢着吃,现在好端端的饭你倒嫌弃上了!”
汪副矿长一听不对,老矿长是建国前出生,在旧社会受过罪,赶紧又说:
“是是是,菜是好,但您不知道她都给那些菜起的什么名!”
他记性倒好,把贺明珠报的菜名一一列举出来:
“小肚鸡肠,蛇蝎心肠,黑心烂肺,敲骨吸髓,厚颜无耻矿长,就这菜名,您说,这不是成心骂人吗?!”
张副矿长一个没憋住,噗嗤笑出了声。
汪副矿长恨恨地拿眼睛剜他,转眼瞥见老矿长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这个小姑娘,也太促狭了些。
但这菜名起得,可还真是够别致的。
老矿长清了清嗓子,努力把笑意压回去。
“她是不对,但你也有错!一是不该强行挂账,二是不该找人罚款,三是不该闹事打人!如果今天我不在的话,你是不是就要把这饭店闹个天翻地覆?!”
对着老矿长,汪副矿长不敢顶嘴。他已经没了前些年革|委会的权势,但也不愿当着众人的面低头认错,低低哼了一声,不说话。
老矿长也没想着能几句话就说得汪副矿长痛改前非,只是从口袋拿出钱交给贺明珠。
“今天的账,我替他们结了。这个事就这么过去吧,以后谁也不许再提了。汪副矿长不许再为难饭店,你们也不能再招惹他,大家各退一步。”
徐和平觉得处理结果不公平,不服气道:“凭什么要我们也退一步?明明是他们先挑的事,我们只是反击而已!”
老矿长火眼金睛,一口道破:
“汪副矿长是有错在先,但你们难道就都对吗?如果不是你们故意激化矛盾,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姜还是老的辣,老矿长一眼就看穿贺明珠的小心机,故意将他引来煤矿人家,又故意将事情闹大,让他不得不出面平息事端。
贺明珠冲老矿长笑笑,一点也看不出被人看破的不安,反而说道:
“老矿长,您今天能替汪副矿长付账,可是难道您能留在饭店,天天替一矿的各位领导付钱吗?只要挂账的问题一天不解决,就会有下一个汪副矿长,再下一个……直到把煤矿人家吃垮为止。”
在座的小领导们脸上都露出尴尬的表情。
这说得不就是他们嘛,可要是不挂账,谁舍得自掏腰包来饭店吃大餐呢?
公家的钱不花白不花,公家的权不用白不用。毕竟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啊。
然而,老矿长是位真正的共产主义战士,在歪风邪气中仍然能保留正直清廉的本心。
就像是唐吉坷德,即使徒劳无功,也要一次又一次地向着风车冲锋。
听了贺明珠的话,老矿长沉吟半响,道:“我会召集领导班子开会,下发一份禁止挂账的文件。”
有了这句话,贺明珠放心多了。
也算是不枉她连夜绞尽脑汁想出这一堆骂人的菜名,还用厨房现有食材搭配出相应的菜谱。
要知道骂人不难,做菜也不难,可要将骂人和做菜结合起来,那可就有点难了。
汪副矿长垮下脸,这下他的计划是全用不上了。
看来,这个煤矿人家他一时是弄不垮了。
不过,他阴狠地看向贺明珠,这个小娘皮他是整定了。
明的来不了,还来不了暗的吗?
有本事,她一辈子都别一个人出门。但只要她落了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