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欢叫住了他。
他转过身,侧影修长,背脊比看上去结实,肩膀的高度也契合拥抱,眼底很深,却从不会让人下坠。
他像一张细细密密、温柔编织的网,总在你失足跌落的前夕张开,网住你。
蒲欢咽了口口水,再不说出来,那些话就要把他的喉咙烧穿了。
“周末你有空吗?”
第19章 十九
第十九章
星期天的早晨,鸟鸣啁啾,万物可爱,除了忘记在周末取消的闹钟依旧恪守本分,在不该响起的时分轰然大作,惊起数只落脚在窗沿上的麻雀和满屋静谧的睡意。
须臾之后,一只贴着止痛膏药的手伸到枕边按熄了锁屏,历尽艰辛,缓冲数秒,无怨无悔地撑着床面爬了起来。
加班画稿使用过度的手腕仍在隐隐作痛,蒲欢试着转动了它两下,没有大碍,遂睁着一双迷离睡眼,蹒跚地去了厕所,放完水,有电话打进来,他边接通边往外走,揪起睡衣领口掀过头顶,将它丢进墙角的脏衣篮。
“喂,我刚起……什么,今晚?噢,你们玩吧,我不去了。
“我有约会,嗯。
“以后应该都……没什么时间聚了。
“谢谢你邀请我啊。你们好好玩。”
挂断电话,他下单了冰美式的外卖,打着哈欠走去阳台,拿起架子上的喷壶,给他养的苔藓浇水。
深绿色的绒毛间埋藏了几根泛黄的枯草,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夹出来。
我有约会。
这个早已既定并即将兑现的客观事实却仿佛现在才触及他的反射神经,使他埋头抱住膝盖,后知后觉地羞耻起来。
今天一定要……亲口告诉他。
他约岑翊宁去逛一场装置艺术展。
决定是临时下的,一方面是恰逢他喜爱的艺术家将展会开到了飒城来,机会难得,另一方面,因为约会对象是岑翊宁。此前他从未和男人约过会,遇到有别于朋友乃至朋友以上更亲昵的关系,难以定夺哪些项目能让两人产生良性互动,增进感情,也就无法以从前那种思维定式去揣摩对方的意图和需求。虽然在他看来,和岑翊宁两个人什么都不干,只是散步聊天也别有风味。
算了,还是想干点儿什么的。
和岑翊宁商定后,他便于昨夜订好了两人的票,岑翊宁查路线,说展馆的位置恰好紧邻着某地铁站的出站口,他们搭地铁可以直达,“早上你不如先来我家,我们一起过去,也带你认认路。”
“好呀。”
认路那是次要的,主要是去你家。
于是他将自己从头到脚捯饬一新,犹如一出手就必须斩获一颗芳心般志在必得地出了门,一路都在脑中虚构遐想,岑翊宁的家会是怎样一副面貌。极简风?性冷淡?如人一般洁净清隽,细节处见精密,实用为主,却又不乏生活意趣。
到了一看,还真是。与他的构想高度重合,冷色调,极整洁,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原木色家具配留白背景墙,开门时逸出浅浅茶香味。
岑翊宁前来迎接他,穿宽松居家裤,水洗棉圆领衫,瘦削高挑,像一株雨后苍翠的冷杉。
“进来吧。”
客厅沙发上却坐着一位女士,闻声朝外探出半个身子,向他投来两道探究的目光。
“……”
女、女孩子?
许是蒲欢眉目间的诧异外露得太过明显,岑翊宁先开了口,言简意赅地对他说明情况:“我同事来取一份急用的资料,我先去整理好给她,很快。”说完就抽身去了里屋,为女同事取她要的工作文件,请他先小坐片刻,不会太久。
蒲欢立马会意,点点头,换好鞋,和客厅里同样在等候的女孩颔首致意,像个上课迟到的学生,远远坐到了沙发的另一头。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没有主动和美女搭讪。
气氛微妙的静默,喉中如同装了个漏斗,将往日信口即来的甜言蜜语都漏走。他对她的长相并提不起兴趣,只一门心思研究岑翊宁家的格局和陈设:左边的卧室和书房,右边的走廊和半开放式厨房,墙上的挂毯和餐桌的桌旗,茶几上的藤编托盘里盛着一套粗陶茶具貌似是手工制成;电视柜旁的音箱和塞满蓝光碟的音像架是个喜欢看电影的人。太好了,也许将来他们有机会一起看,两个人,在家里。
“久等了。”
岑翊宁终于再次现身,拿出几张打印机新吐出来的、油墨尚未干涸的书面材料,女孩接过来大致翻看一遍内容,得救一般连连向他欠身:“谢谢前辈,太感谢了……幸亏你这里有备份,不然周一我要被骂惨的。”
她站在他面前,高度刚好到他锁骨,嗓音甜润,带着点南方人特有的绵软,说什么话都像撒娇。蒲欢在心底吹了声口哨。
“别客气。”岑翊宁面容和悦,“总监那边也有存档,不会耽误进度的。”
“我哪有胆子问他要……”
女孩难为情地挽挽头发,把材料装进背包,看样子也不打算久留。“行,那我先走了,真不好意思,周末还来麻烦前辈。”
她和岑翊宁道别,抬眼往屋里扫一圈,不忘跟蒲欢也打招呼,“再见!”
蒲欢笑容可掬地冲她摆摆手。
“再见哦。”
她离开后,岑翊宁关上门,舒了口气,问蒲欢:“喝茶吗?刚煮的。”
蒲欢托着下巴看他。
“你同事挺可爱的。”
两人隔空对望,某种深长意味在空气中徐徐散开,岑翊宁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声。
“同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