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

她的笑声轻快，脚跟砸向灯箱，踢得它闪了闪。

“你对所有人都体贴，都周全，随叫随到，约会也安排得井井有条，想看电影你买票，想吃什么你定位置，哪怕你自己不感兴趣，也愿意配合我，顺着我，多完美的恋爱对象，从来不对我不耐烦，不发脾气，也不跟我吵架，不吃醋，分开就分开，多体面，原因也懒得问，问了又能怎样？‘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别闹得那么难看，好聚好散’，对啊，因为你自始至终就没真正投入过，你不伤心，不惋惜，反正盲盒可以买一整套，何苦执着其中一个？”

“你喝醉了。”

“我就想问问你，你爱过哪个人？不说人了，哪件事情也行。你对哪件事专一过，长久过，但凡有一件，你都不至于像现在这么空虚。”

她停顿了一晌，最终决定直言，“蒲欢，你给我的感觉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安不下心，不懂成年人该如何生存、背负压力和承担责任。咱们都不小了，得考虑现实，工作，将来，组建家庭……如果你永远像玩儿一样活着，我无法依靠你。”

她含蓄地强调，仿佛是为了澄清，“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你挺好的。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的确开心。可谈恋爱不是游戏，开心就行。”

“那能不能请你教教我，什么叫合格的成年人？”蒲欢说。

“被对方拒绝后继续不依不饶演苦情戏吗，名校毕业后无缝衔接入职吗，二十五岁结婚背上房贷吗，听从父母的命令洗掉纹身去考公吗，放弃梦想屈服于一份讨厌的职业吗，到了什么年纪就做什么事哪怕根本不情愿吗？怎样才够格，才算好，有没有具体的参考标准？我真的很好奇。”

他一条手臂松松的架在膝盖上，眼睫低垂，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一只飞蛾盘旋在他们头顶，盲目而徒劳地撞击着路灯，阿倦的歌声仍依稀从虚掩的门扉内传来：“不知不觉你已经离开我，不知不觉我跟了这节奏。”

不知不觉，后知后觉。

KIKI苦笑：“你不会明白的。”

她把烟蒂丢进没喝完的酒里。

“再见。”

她走后没多久，蒲欢也离开了酒吧。

第10章 十

第十章

蒲欢蹲在路边给妙妙发微信，借口说自己有事要先走，妙妙没回，他也没找到借口。胶着之际，他百无聊赖地扒拉朋友圈，赶巧刷到喻尔五分钟前发的定位，配文是“被姐妹鸽了，有无附近的友友相约夜宵”，当即灵光一闪，“无中生友”，给喻尔发送了两人互加好友后的第一条消息：靓女，司机蒲师傅已接单，当前正在离你不到两公里的livehouse，请问还有其他需求吗？几秒钟后，喻尔热情回复：“蒲师傅，我想喝冻顶乌龙！”

“收到。”

他便又笑出来，适才的沮丧和微小的落寞一扫而空。永远都有人在等他、期待着见到他，那他就不难过。

抖擞抖擞精神，他启动汽车，意欲前往下一个目的地，打开车载导航、搜索最近处的奶茶店时，顺手刷新了下社交软件，发现喻尔已经删掉了刚才发的动态，而KIKI删掉了他，像一串数据，一场幻觉，从他的虚拟世界和现实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很奇怪，现代人建立联系有多困难，将其切断就有多简单，好像费尽心思系一个足够结实持久的绳结，却用剪刀咔嚓一下就能剪断，如此轻而易举。

他绕远路去买了两杯冻顶乌龙，比预计时间晚到了十多分钟，喻尔特意选了个显眼的路口等他，依旧是一身干练的短打，无袖背心配热裤，小腿线条纤细健康，脚上那双旧球鞋硬是脏出了几分女高中生般的青春气，跨进他的副驾驶座，一开口，嗓音也是亮堂堂的：“你人怎么这么好，随口一说还真去买，让你当我男朋友也敢答应吗？”

“可以啊。”

蒲欢装模作样地端详她一番，“被美女消遣是我的荣幸。正好刚被暧昧对象发了好人卡，急需一位新欢分散注意力。”

“真的假的？”

她坐稳了，包扔到车后座，二话不说先猛灌一大口冰凉的乌龙茶，润开嗓子才道，“得了吧，我不傻，越爱开这种玩笑的人越不当真，谁当真谁尴尬。”

“走，我请你吃豪华便利店自助。”

他们找了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连锁便利店，拿出打劫的气势，把货架上顺眼的物件扫荡了个遍，喻尔说她买单，让蒲欢别客气。时近午夜，店内明亮而冷清，只有一位穿制服的男性店员守在收银台里恹恹欲睡，面前的关东煮锅热气逸散。他俩是唯二的顾客，在货架间穿梭或停留时，也不自觉放轻了交谈的音量，“说实在的，假如是我，绝不会用‘你是个好人’这种语焉不详的话当作拒绝的托词，太笼统，太敷衍，完全回避了两人间真正的矛盾。再说了，什么叫‘好人’，多好才算好？你又有什么资格评价别人好不好，你算老几？”

“那你会怎么说？”

蒲欢拎着购物篮跟在喻尔身后，依次接过从前面递过来的碳酸饮料、冰杯、加热便当和膨化食品，“实话实说。讨厌就是讨厌，瞧不上就是瞧不上。”她举起两包不同口味的薯片，“番茄味还是烧烤味？”

“原味。”

“你看，”她把两包都放下，换成原味。“番茄味好还是烧烤味好根本就无需讨论，只有喜不喜欢，满不满意，是不是理想型。你有理想型吗？”

“没有。”他耸耸肩，“我连理想都没有。”

“哦。”她恍然大悟，“这就是你的问题。”

满满一篮子吃的被拎到收银台上，店员打了个哈欠，慢吞吞拿起扫码枪开始结账。趁这当口，喻尔又从冰柜里挑了两只甜筒，一只巧克力味一只香草味。“话又说回来了，符合传统普世价值观的‘好男人’也挺典型的。比如前阵子在颂哥婚礼上那位”

她和蒲欢相视一眼，双方脑海中默契地浮现出同一个人名。

“岑翊宁。”

蒲欢扬了扬眉，喻尔登时反应过来，求生欲极强地：“啊那种男人虽然长得帅，会赚钱，性格稳重体贴细腻一看就对另一半超级专情，我还是喜欢你这种衣品良好听R&B会拍照懂浪漫笑起来可爱半夜陪我吃夜宵的……”

“好过分啊姐姐，”蒲欢假惺惺地拭泪，“刚才还说让我做你男朋友，现在就当着我的面夸别的男人……”

“别装了要吐了！”

两人付过钱，拎着大兜小兜坐进店内靠窗的卡座，面朝空旷的街道，“砰砰”撬开一罐啤酒，一罐汽水。蒲欢吞进一口泡沫，棉花似的堵在嗓子里。

他哽了半晌，说：“挺羡慕的。”

理智，专一，目标明确，勤奋上进。温和，谦虚，能跟每个人平等交流却不显得市侩、强势和有压迫感。

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会体恤赶时间的外卖员，给别人撑伞，递纸巾或创可贴，不能喝酒就不勉强，温和而坚定地拒绝，又会自觉送其他人回家，把自己抱上楼，不声不响地离去。

“原来你们男生也会有这种心态啊。”喻尔拆开一袋海苔花生下酒，“还以为你们每次看到那些男团偶像都要啐一口唾沫，其实心底暗搓搓嫉妒得要死呢。”

“好的东西就是好的，否认也没用，不如坦率点。”

蒲欢指指自己，“比如我确实浮躁，懒惰，败絮其中，没有梦想……”

“但你确实真诚，细心，人见人爱！”喻尔高举啤酒罐子：“这还不值得庆祝吗？来，为你干一杯！”

蒲欢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