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此时的沉默明显透露出对他的不信任。

男人见他不相信,不开口,于是自己拿过针灸细针,一边琢磨着穴位一边说道:“不如我们从南夏与东胡的停战缘由开始。”

余光看到世子放在扶手上的手微微收起,男人没抬头,脸上却渐渐露出笑容,“殿下您听到的理由是什么呢?”

见他似乎真的是想告诉自己真相,想到不久前太子对自己毫不避讳的解释,世子慢慢开了口,“太子殿下说东线粮草短缺,国库钱粮不足……”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男人忍不住嗤笑出声。

听到笑声,世子立刻止住了言语,却看到男人笑出声之后,开始大笑起来,直到笑掉了手里的银针。男人抬头看向不明真相的世子,脸上露出怜惜的表情,“太子真是这么和你说的?”

他肆意开怀的大笑让世子脸色僵硬,喉咙里一时梗住,“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男人静静欣赏了一会儿世子的神情,一字一顿说道:“粮草缺漏是二皇子替太子做的名头罢了。”

世子听到此事与二皇子也有关系,立即想问个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到底为何要停战?”

男人坐直了些身子,不再逗他,认真了不少,“你在东胡这么多年,一定不知,最近这几年,太子和二皇子党争得厉害。”

“皇帝身体不好,一直未管党派一事,似乎有意放纵他们二人派系壮大。今年开春之后,皇帝身体每况愈下,如今他已不怎么上朝听政,太子监国理事已快一年。本来这二党相争的朝堂局势与东胡无关,但关键在于你父亲。”

想到宫里见到的精神焕发的太子与温钝闲散的皇帝,所有都与他所说的这些情况对的上,专心听他说话的世子眉头渐渐皱紧,“我父亲……怎么了……”

“身为皇族近亲,面对如此剑拔弩张的党争之势,总归是要站队的。”男人慢慢倒了杯茶水径自喝了起来,“可你父亲却偏偏两位皇子谁都看不上,至今中立,从未表态。”男人放下茶杯的清响让世子心里咯噔一声。

看世子表情男人就知道这个聪明人已经明白了问题所在。

“王爷手里握着的可是边境重军,数十万兵力几乎只听他一人调度。这个时候,你手里有兵却不站队,你让这些皇子怎么想?”见世子张口想要说话,男人却没给他机会,“这些人自幼在宫里长大,两人至今都没出过京畿,虽说实在可笑,但现实如此,你和他们解释不通的。”

男人面带不屑的摆了摆手,“他们现在根本不在乎什么东胡什么蛮族。”他看向神情紧张的世子,手指指向了远方边境方向,“他们在乎的是你父亲这个威胁。他们停战,是为了找到借口调你父亲回京。猛虎拔掉尖牙利爪,就只能任人摆布了。”

“皇帝虽说在宫里调养身体不理政事,但是这种大事,若他下令,两个皇子一定会有所收敛,不会到如今地步。他一直没有站出来反对制止,想必是默许了。”

世子听到这些,一时感到有些呼吸困难,脸色白了几分。他不愿相信这个男人说的每一句话,但他所叙述的一切都经得起推敲。背后莫名的寒意让他手心发麻。他没想到自己期盼已久的回乡背后竟是如此冷血的原因。

“他们想杀我父亲,想除掉隐患,为什么……还要执意换我回来……”

见他被这些骤然袭来繁多的信息所震惊扰乱,男人撑着下巴微微一笑,“据我对这二位的了解,他们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世子瞳孔颤抖,抓着轮椅的双手已满是冷汗。他脑海中不停闪过这几日来太子亲和开朗的面容,对自己温柔贴心的照顾。一种从未感受过的细密寒意逐渐包裹住他,像身上缠紧了一条冰冷的蛇,让他在逐渐收紧的缝隙中无知无觉的死去。

远比身在东胡时更深的恐怖正在四面八方的逼近。世子紧盯男人双眼,气息稍显不稳,嘴唇艰难轻启,“换我回来,是为了,杀我……”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二皇子不久前送还他的匕首。那把匕首的复杂含义如今又笼罩上了一层阴暗。

“不要这么悲观,世子殿下。”男人低头将刚刚掉在衣袍上的银针捡了起来,“你可以劝你父亲站队、放权,或者……起兵。这样,或许你们还有保住性命的机会。”见世子听到他说到最后之时,失去血色的脸上表情变得奇怪起来,男人无所谓的继续说道:“或者,如果王爷他不愿做这些,你可以先一步下手,杀死你父亲,帮他做决定。”

世子听不下去他疯癫脱俗的言语,立刻制止了他继续往下说,“荒谬。”

听完所有这一切之后,世子整个人沉默了下来。他虽面色平淡,内心却波澜不止。想到对自己示好的亲人不过都是虚情假意、背后藏刀,他愤怒、失望、悲哀诸多情绪堵在心口,一时竟无法静心思考。

男人见他的目光渐渐落在了自己身上,那样的目光他再熟悉不过。对视之后他立刻拍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若不相信我说的这些,大可花些时间自己去查。”说完这句话他突然顿住了身子,似乎刚刚想到了什么,“等等,还有一种办法……如今太子监国,大权在握,若是党争结束,胜负已定,你们家的事岂不是迎刃而解。”

从繁乱思绪中抽身的世子听到这话却摇了摇头,“这件事恐怕没你想的这么简单。”他虽情绪激动,逻辑思维却还没乱,抓得住男人所说的信息里的重要之处,“你以为一条重要粮草线是那么好断的吗?按照你所说,太子虽暂有治国理政之权,看起来胜券在握,但二皇子势力应是在京外的地方上。他人在京城都能直接掐掉边境补给,恐怕暗中实力不输太子。这场斗争,不会这么快结束的。”

两头势均力敌、本欲缠斗至死不休的猛兽如今竟站在统一战线上要置他们父子于死地,这无疑是最坏的局面。

想到父亲不顾京城、坚决抵胡的态度,世子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

余光看到男人看戏似的望着自己,世子慢慢放下了手,有些不解男人此举缘由,“你为何帮我?我们交情不深。”

“因为我们现在是一类人,所以我当然希望你能活的久一些,让这出戏更好看。”男人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灿烂笑容。

世子不明白他说的一类人是什么意思。两人的谈话还未结束,世子突然听到屋外院子里打情骂俏的嬉闹声逐渐接近。本想继续说话的人被院子里的声音打扰,没了下文。

听到两人进了隔壁房间,关了房门之后吵闹欢笑声却更响了几分,世子看向男人,“你这屋子的墙应该砌得再厚些。”

随着隔壁欢闹声渐渐变了调,看到世子闻声微微蹙眉,面露不满,男人露出了笑容,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继续说着之前的话题,“不管你承认与否,世子殿下,如今你我是一样的,是他人眼中容不下的异类。”

见世子听到这话收回了注意力变了脸色,男人玩着手里的空茶杯,幽幽说道:“你在东胡待了这么多年,京城里没人知道你如何在异国度日。你身带欲蛊回国,马车里的模样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男人话说的轻慢,说话间手指缓缓伸入茶杯,指腹勾出了杯壁上的晶莹茶水。

他看着指间水滴缓缓流下,轻声说道:“这世界上没那么多君子。你带给了他们渴望却无法拥有的原始而禁忌的臆想与现实。”

隔壁屋子里女人的笑闹呻吟刺激着世子的神经,让他听到这话后眼底一颤。他没想到这件事已经传到京城来。如果面前的男人知道,那不知已有多少官员、贵族知道了自己这件耻辱隐秘的事情。

屋墙对面激烈的床事渐渐勾起了世子身体深处难以控制的冲动。他双手慢慢移到了腿上,隐在宽袖下的双手攥紧了衣袍,语气仍维持着体面的平静,“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男人手指勾着茶杯,歪头看向额头渐渐渗出细汗的世子,“世子殿下,有句老话说得好,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说完他指了指身后并不隔音的墙,并被自己老套且不合时宜的幽默逗笑。

男人放下茶杯,绕过榻上桌案,坐到了离世子更近的一侧,极轻缓的低语几乎盘旋在他耳旁,“世子殿下,你真的没有注意过其他人如今看你的眼神吗?他们还是同之前一样吗?他们是否会大胆的打量你的身体,凝视你的脸庞?你觉得他们在和你谈话时脑袋里真正想的是什么?你现在还相信他们的靠近是别无所图吗?”

男人极近的气息和步步紧逼的犀利发问让世子身子发颤。他手指颤抖的拉着轮椅后撤了些距离,脑海里却不停闪过夜宴之时众人看似和善的面孔,不停想起宫路上看到的那短暂的目光。被男人的话语影响,世子只觉得那一夜宫里看到的人们脸上的笑容逐渐扭曲。

体内迅速燃起的欲望让他在心神波荡中乱了呼吸,理智清醒的思绪很快被打散。

见他喘息急促,眼眶微微发红,抓着轮环后撤的手不停发抖,男人只是笑着看着他的身体被影响,逐渐走向失控,“所以,即使你贵为世子,现在在其他人眼中也不过是一个笑话,一块钉在板上无法逃脱的肥肉,一段茶余饭后的闲谈,一个夜深人静时的意淫对象。”

“你不像是一个南夏人,却也不是一个东胡人。说到底,你变成了一个彻底被排斥在外的他人,就像我一样。”男人短暂思考了一下,否定了自己的话,“哦,不,你比我还要凄惨一些。”

世子抬起赤红的双眼,虽然瞳孔发颤,望着男人的眼神中却带着十足的狠意。男人看到这个眼神,嘴角笑意越发明显,“你瞧,你的身上真的有些东胡人的特质。这种危险的感觉我可从未在其他南夏人身上感受到过。”

看到世子的手已经有些抓不稳扶手,男人不急不缓的继续说着:“殿下若不相信我的话,大可以自己回想一下。自从回到南夏,每当你蛊瘾发作时,是谁为你缓解性欲的?是随意寻的外人?还是你的随从或是亲人?”见世子听到最后两个字身体僵了一瞬,男人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的停顿,他似乎不经意间探究到了王府里的秘密,喉咙里没忍住发出了短暂的轻笑。

“他们的眼底有爱与怜惜吗?他们会愿意与你亲吻吗?他们会顾及你的感受吗?还是说,他们只是借这冠冕堂皇的理由,把你视作同屋外这些妓女们一样的玩物,来肆意发泄自己的欲望?”男人暗带锋刃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完全不给人喘息细想的机会。他冷看世子双眸颤抖,精神摇摇欲坠,“世子殿下,当你被这些人压在床上时,你真的感受到过这些人吗?”

想到峰鸣关时,父亲仅短短一句“把衣裳脱了”他就身下湿透、褪尽衣衫,双手攀上了父亲的手臂,心慌意乱的世子瞪向男人,骤然失控,怒吼出声:“够了!”发红的眼眶里滴落一滴泪水。

带着冲天怒意的高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世子牙关打颤,额侧暴怒得青筋跳动,向来温润深沉的眼中第一次显露杀意。

对面的男人被他猛地一句爆吼慑停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