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的主人。”周医生蹙起眉,他如果有主人,倒是好一点,至少能找到一个收留他的地方,比现在这样突然从纸箱子里蹿出来又跪着要好得多。
“不、不……”威廉的喉结滚动着,语气里染上了痛苦,他不敢看周宜,只是像受冷了一般打着哆嗦,苍白的脸色更白了点,连细纹都扭曲着,“您没有原谅我,我不能起来……小姐。”
站在不远处的女人轻轻吸了一口气,拉开了门:“那你就在这里跪着吧,我对你没什么兴趣。”
一瞬间走廊里的夕阳大片大片洒进屋子里,古老的吸血鬼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努力克制自己不要蜷成一团,但他还是在发抖。
在灼热的夕阳里,他像是一袋被丢弃的垃圾,裹得闪亮亮的,但依旧是一袋,被丢弃的垃圾。
她似乎要迈开步子,朝着金色圣洁的黄昏里走去,心中强烈的不安感终于战胜了吸血鬼的古板,他手脚并用爬了过来,狼狈又仓促:“小姐……对不起、对不起……”
周宜脚步停下来,示意他把衣服穿好,又双手抱胸,关上了门。她的脸上不带笑,抱胸低头审视着跪在地上的吸血鬼男人很瘦,跪着爬过来时候膝盖和手肘都摩擦得泛了红。
“你的主人是谁?记得在哪里吗?我送你回去。”
威廉脸上似乎浮起一丝尴尬的神色,他小心地打量着周宜的神色:“我……只在梦里见过。”
周宜感觉自己的青筋一瞬间从太阳穴暴起,但看到吸血鬼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时,又抿了抿唇:“那你的……呢?”她扬起下巴,示意威廉的乳钉和贞操锁。
“是梦里的命令,小姐……”他的声音已经很虚弱,似乎被名为饥饿的巨兽推到了悬崖边缘,摇摇欲坠。
周宜也不再多问,摸出了手机:“你只吸人血还是鸭血猪血也可以?”
“都可以的,小姐……”
女人让他坐到洗手台前,照着七步洗手法洗手然后洗脸,自己掏出手机定了鸭血粉丝汤的外卖,又额外加了份鸭血,除此之外又点了血肠毛血旺,静静等着配送。
立刻送餐送过来也是半小时后,威廉吃东西的姿势倒是很有古典绅士的味道。他吃饱了周宜才开始问一些额外的问题,结果问完,发现这完全是一个和现代没有接轨的古代人。不仅是古代人,而且还因为被关在棺材中囚禁太久,心智单纯,愣得发直。这几百年的时间他似乎是没少被各种蹂躏摧残,能够活下来就是这个吸血鬼最大的奢求。
周医生叹了口气,看着用叉子捞起粉丝汤的威廉,总觉得这最后一只吸血鬼混得或多或少有些落魄。
因为畏光,无法进行正常的生产作业,生产水平和技术能力都远远落后于同时代的人,法术也不如科技好用;又因为技术落后却有着神秘的传说,所以被捕获用来做各种中世纪试验进行惨无人道的折磨;吸血鬼种族式微,走向无法挽救的殒落,连接受知识都变成了一件难事,更加脱节。
这一套发展演变经历看下来,简直是令人唏嘘。
“你习惯夜间生活是吗?”
“是的,小姐,谢谢您……”威廉用纸巾擦完嘴唇,说话才有了一点力气。他长得很英俊,颧骨高挺,眼窝深邃,笑起来的时候有两条笑纹,但红眼睛里却透着与儒雅不相称的不谙世事。
“那你今晚暂时睡在这里,帮我看门,我明天会给你预约检查,”周宜去找了条毯子给他,阻止了男人跪下去的动作,“可以吗?”
“请您尽情使用我,小姐,”他还是跪了下去,冲着周宜低下了头,温驯地像是待宰的羔羊,为自己加上无形的绳索,“您是我梦中的主人……”
女人动作一停,低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过去
“您是……我梦中的主人……小姐,”威廉瑟缩着,说出了这句话,“我可以凭直觉向您起誓。”
“那你在梦里遇见了什么?”周医生饶有兴趣地挑起眉,当真停了下来。
跪在地上的男人虔诚地向周宜讲述了他的梦境,他几百年日复一日的梦境,他在梦中沉湎,在梦中俯首,向他不知名的主人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我知道我的救世主活着,末了必站在地上。
“我这皮肉灭绝之后,我必站在肉体之外得见上帝。”《旧约*约伯记》第19章。
教堂的钟声响起,唱诗班的声音插上翅膀传遍小镇,惊起了落在树上的鸦。教堂的顶自然是很高的,尖而细的塔尖似乎要刺破天空,去奢求一点救赎。阳光透过小而窄的彩色玻璃窗落进尘埃里,神父着黑色苏褡,肃穆沉重。
兰开斯特王朝,金雀花王朝的幼支,正处于最为混沌的中世纪,在历史中缓慢前进。三位英格兰国王在这个王室中被孕育,当亨利三世的幼子被封为兰开斯特伯爵时,威廉?维尔利斯也诞生在这片混沌中。
他自诞生之时就因为苍白的皮肤与红色的眼眸被看作维尔利斯家族血统最为纯正的吸血鬼继承人,但威廉过于温和绅士的性格却与族人格格不入。成长到十二岁,威廉已经不负众望拥有了最强的能力,一种近乎永生的能力。
他不死、不老、不会受伤,他的血液成为了族人们争夺的对象只需要一口,便能从永生中分一杯羹,减缓生命短暂的步伐。
渴望长生的并非只有族人,这种不朽的能力同样吸引了吸血鬼的天敌狼人。
在漫长的二百年中,狼人对吸血鬼家族发动了三次战争。处于阳光中的吸血鬼手无缚鸡之力,在最后一次战争中,狼人们铸造起光洁的镜面,在深夜搬进吸血鬼的城堡附近。在黎明即起之时,无数的光芒被汇集,一面面镜子被点亮,折射出让人不敢直视的光芒,燃起熊熊的火焰。
来自朝阳的火焰燃成了火海,一同升起的太阳滚烫发红,亮得耀眼灼目。无法生存在阳光中的吸血鬼被火舌吞噬,他们在生命的一刻用尽全力撕咬着威廉,用长长的獠牙穿透威廉的肌肤,从他的血液中获得虚假的宽慰、祈求不死。
失控的永生之力从他身体中蔓延,在他每一滴血液中燃烧,血液在火焰中交融,眼眸也是血一样的红他有着血一样红、火一样红的眼睛,注定要注视着这场火焰、要结束这场焚烧亲族的火。
朝阳之焰燃烧了三天,当身边最后一个吸血鬼倒下,最后一个狼人也被复仇的火焰吞噬。这团熊熊的火焰终于熄灭,威廉的身上布满了伤口,他的衣服被烧焦,没有亲族再留下、没有仇人再留下。
他踉跄着回到废墟一片的城堡里,躺进棺材之中,似乎是做了第一个梦。
他在高挑的哥特式教堂中长眠,而随着哒哒的脚步声,一个女人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穿着纯白的长裙,一张脸被挡住,而当威廉试图看清她的脸式,却只能看到一片光芒。女人的裙摆拖曳着阳光一步一步的靠近,像是天使坠落人间。
她或许是个漂亮的女人,也许有一双美丽得让人愿意溺死其中的眸子,但这一切都不重要,威廉能够感受到她望向自己的表情有些难以捉摸,那目光似乎像是望见一个在大街上光着身子走路的人般诧异。
他有些尴尬地低下头望了望自己,他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哪里也没有不合礼数,可这大概就是引路的天使
“你将用你的生命来赎罪。”女人开口。
永生之梦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门!”
教堂祈祷的祷词响起,落在威廉的耳畔,一阵阵的低语仿佛是缠住威廉的锁链,他就在这锁链里接受着世人的信念摧折。
吸血鬼的信念被他亲手建起,又亲手摧毁,世人的信念落在他耳中,无疑是一种嘲笑嘲笑着这位和善的强大的吸血鬼,用一声声低呢摧毁他。
他僵硬地躺在自己的棺材之中这棺材预示着吸血鬼的死亡雨长眠,又永远不将死亡归还给威廉男人的眼被蒙住了,连口中都塞上了口球,涎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却又被什么接住了。他的手脚都被束缚住,连着烧焦的衣服都被剥了下来,赤裸着躺在棺材里。
女人应该就站在他的附近,他的眼中始终有一团白色的光芒像是她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