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宜反手按住了陆铭抓住她的手腕,眼神和陆铭相交,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要担心。她抬起头,也依旧笑眯眯望着对方:“我没有这个胆量,也不知道自己的血统,对治疗野兽不算有心得,您另请高明吧。”

坐在对面的短发男人挺直了腰,那双眼睛盯着周宜,充满了困惑。他看了看周宜,又看了看陆铭,很快恢复了那幅桀骜不驯的表情,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敲着桌子,似乎有些焦躁不安:“那要不要我给你点提示?”

“这位先生,”周宜打断了他的话,“我们是宠物医院,不看野兽,也不看人。”

她说着站起来:“您请便。”

男人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困惑:“不可能,还是没人和你讲过这件事?”

陆铭也准备起身,男人望了一眼陆铭,眸子眯起来:“原来是这样。”

他拦住周宜,仰天长啸一声,身上也开始起变化。墨蓝色的衬衫被硕大结实的身材撑裂,雪白而厚重的皮毛覆盖着他的身体,看起来柔软细密。男人只有下身穿着裤子,脚掌赤裸踩着地,身后的狼尾垂下,头顶上是两只狼耳,他张开嘴,露出尖尖的狼牙。

他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更像是一只直立的模仿人的野狼。而在他的心脏位置,有一条深而长的抓痕,血渍已经干涸,却依旧能看出伤得很深,没有被好好处理。

狼人拦住了周宜,蓝宝石一样的眼睛望着她:“现在,你愿意看病吗?”

变身后周宜罕见地没有扑上去,而是慢慢转过头,和陆铭对视了一眼。她的唇微微张合几下,声音很轻地朝他开了口。

男人分辨了一下口型,微微一愣,弯了弯唇角,抬手遮了一下,周宜问的是“兽人会串种吗?”,陆铭看她一脸认真,努力抿着唇点点头。

狼人“嗷”了一声,恶狠狠捂住脸开口:“你们俩别以为我听不着!我不是哈士奇!”

尽管他说的一脸凶神恶煞,周宜还是觉得绷不住笑这个毛色、蓝眼睛、三火品相,她就觉得哪里不太对,这分明是一条狼狗混血,纯纯的哈士奇啊!

眼前的哈士奇、啊不,狼人,似乎因为自己品种被认错了而恼怒,尾巴汹涌地拍着地面,听得周宜都觉得疼:“都怪我爸色欲熏心!是狼非得装狗靠近我妈!”他一说话伤口激动到开裂流血,被陆铭捂住了嘴。

周宜迅速找出络合碘棉球在那没有好好消过毒的伤口上反复消毒,动作麻利:“陆大夫,按得住吗?别让他拆了医院。”

狼人吃痛嚎叫,张嘴要咬住桌上的抽纸,被陆铭牢牢扼住了后颈按住肩背,嗷嗷的狗叫声在医院里响起,嚎叫之惨烈让人怀疑这位狼人似乎随时要把宠物医院拆掉。

周宜的动作很快,消毒清创缝针一气呵成,等打完结,眼前雄赳赳气昂昂的狼人先生已经彻底变成一只耳朵趴下来呜咽个不停的大狗了。

“行了行了,看完病了。”周宜从桌边抓起安慰用的骨头塞给了狼人一把,“没事了没事了。”

狼人一脸屈辱不甘地望着周宜,咬碎了嘴里的骨头饼干,回头望见一只手抓住自己的白大褂医生,心里不由得一惊。

周宜把东西收拾好,看着狼人一脸震惊的表情,倒是也不意外知道陆铭是天师后,他那些看着有些奇怪的力气和技能也就不奇怪了。她的唯物主义根基都要被陆铭震坏了,还有什么是不能相信的呢!

“现在可以说了吗?”陆铭望着兽人,松开了手。

一男一女静默地站在狼人面前,丝毫没有惧怕他的意思,对方狠狠搔了搔头:“那你们帮不帮吧!”

“走吧,一起过去,”陆铭提上药箱,“到时候和其他人说一声。”

……

从Jolin宠物医院一路朝着郊外的方向开出去,三个人沉默无言。大概是基因里对安静本能的不适应,狼人搓了搓鼻子,开口:“我们家老大不好说话,你们别乱招惹他。反正能治好他和我兄弟们,钱一定不会少了你们的。”

他似乎自暴自弃承认了自己的哈士奇血统,也不再那种刻意压低的声音说话了。

“还没问呢,您贵姓?”周宜一边检查东西一边开口。

“免贵,叫我贺礼棋就行。”

贺礼棋在路上给两个人讲了下事情经过,他们属于同一个地下组织,负责维护兽人在人类世界的安稳。但在两天前的傍晚,组织里两三个兽人突然开始呕吐昏迷,甚至失去意识。一开始贺礼棋和其他人都以为这是食物中毒,但到了昨天,事情急转直下,中毒的兽人兄弟开始退化、失去理智,袭击了组织成员,彻底退化成了野兽。

“老大先挡下了他们,挨了两爪子,现在伤口恶化,还不肯去看医生,”他说着叹了口气,“我们家老大脾气虽然差,但是人挺好的,你们别乱招惹他。”

说话间车已经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很难想象在距离市中心几十公里的郊区,有这样粗犷而原始的建筑。

在周宜和陆铭眼前的是一个类似斗兽场的高大建筑,入口处是两座威风凛凛的狼头雕像,紧闭的黑色大门带着生人勿进的威严,用来装点狼眼睛的宝石在阳光下有着与贺礼棋眼眸同样的颜色。

狼人从车窗探出了头,用湿润的鼻头触碰伸出的仪器,大门才缓缓打开。

贺礼棋带着走进他们正对大门的小洋楼,一瞬间周遭噪杂的说话声都停下了。周宜忍不住抬起头向上看去,这栋宽敞的房子虽然很大,但没有楼梯,每一层都需要人翻越上去显然,这不是给周宜这种普通人准备的。

贺礼棋还想给周宜打个招呼,陆铭已经弯下了腰,伸出手臂示意自己抱住她,然后轻轻松松翻上了最上层的五楼。

楼上中庭的位置有一张大沙发,一只雪白的巨大的公狼卧在沙发上,他的腹部是三道深深的伤口,随着呼吸起伏着,身旁还有两位狼人护卫。听到声音后卧着的狼才睁开了眼睛,他深邃的目光扫过陆铭,又扫过周宜,最后闭上了眼睛:“我不需要,把他们带走。”

社会达尔文主义

“老大!”贺礼棋从一楼翻了上来,看到公狼还未愈合的伤口,冲了上前,“你伤口还没好,我带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白色的狼王睁开了冰蓝色的眼眸,他的视线越过急得尾巴不断乱晃的贺礼棋,似乎在注视着很远的地方:“不用管我,你先带他们给阿平和西子看病。”他腹部的毛发被血渍染红结痂,似乎深呼吸几口,伤口就会崩开出血。

周宜的眼睛不自觉眯了眯,兽医的本能又冒了出来,见不得这种讳疾忌医的毛茸茸,甚至想给他套个伊丽莎白圈,却被陆铭轻轻按住了手腕。男人摇了摇头,提起箱子:“那我们先去看看重伤员。”

贺礼棋的确没有骗人,他们组织在混乱中有不少人受伤,有的人还能保持着兽人状态,有的已经完全变成了狼。他们的组织名叫Savior,如名字一样直白,是游走在兽与人之间的救助组织,负责维护兽人的治安。

在融入社会的过程中,偶尔有兽人会因为应激反应对人类与兽人同胞带来伤害,甚至陷入狂躁境地,savior负责收容这部分失控的同胞,等他们冷静后再放其离开。

周宜眉头紧皱着,她对野生的狼人也并没有太多经验,甚至对于贺礼棋口中的退化也并不甚了解归根到底,兽人这种生物她吸算是吸了,其他了解倒不多。

“兽人能够进化,也能够退化。进化方式是通过不断学习考核,掌握人类理性,但是退化则简单得多,只需要失去理智。而这种失去的方式通常只是释放自我,”陆铭熟练地将利多卡因推入,一边给周宜解释,“有一部分兽人信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个人不是很同意这种观点……”

他话没有说完,周宜已经接上了话头:“是有点斯宾塞庸俗进化论的味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味道太重了。”

她不过是接了个话头,手下的狼人就要挣扎着张嘴,陆铭眼疾手快按住了对方的脑袋阻止了撕咬。陆铭的反应很快,电光火石间已经将狼人按在地上,唇微抿着,直到周宜重新接手,才松开来:“小心。”

“刚刚那个也是……你的眼睛怎么回事?”女人话没说完,就看见了陆铭瞳仁的异样他的瞳孔外侧是一圈明显的银色,那银色还在不断扩展蔓延,陆铭的双眼像是银子打造成的,又像是落在雪上的月光,美则美矣,但周宜第一反应却是“你不会白内障了吧?”

“怎么了?”陆铭扭过头,手上的动作没停下,听到周宜后面那句话时才笑了一声,“别怕,是正常的。”

他的语气极为温柔,即便手下是在利落地处理狼人被撕咬得血淋淋的伤口,却依旧弯了弯唇:“不要怕,我没事的。”陆铭站起身,准备检查下一只,身后却传来了很轻的叹息声,周宜的手也没有停,甚至头也没抬。她的力气不像陆铭那样惊人,对待比自己大不少的狼人,还是要全神贯注,周宜叹气后,像是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我感觉我似乎从来都不熟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