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日,大吉,安远侯赵肃携媒人登门。
靖安伯曾以谢兰绮撞了客星,不宜出嫁为借口,否了婚期,安远侯识趣的不提这一茬,只说再择个良辰吉日。
靖安伯以冬天天寒为由连否了两次,到了第三次实在没借口,只得应了。
婚期定在了来年的三月,阳春天,不冷不热,草青花红,是个好日子。
无论再做什么,这次两家都不可能悔婚,谢兰绮颓了。
虽然早早的就预备好了嫁妆,田地宅院、家具器物、金银珠宝这些不再变动,但一些琐细雅致之物,靖安伯谢浩总想尽善尽美,整日忙活这些。
而梁氏则斟酌筛选陪嫁仆妇、丫鬟,总觉得自个这个绮丫头,虽懂事体贴了许多,骨子里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让她暗暗忧心,必要挑些得用可信的人,才能放心。
靖安伯夫妇为嫁妆忙碌,谢允谦、谢允智读书习武,整个府里最闲的竟是谢兰绮。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梁氏终于发现了不对。
“娘,你别生气,我不是不绣嫁衣,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谢兰绮积极认错,伸出双手,手心在上,白嫩嫩的手指尖上,好些个戳出血的红点。
梁氏又心疼又好气,这丫头不善女红,本来也没指着她全绣下来,只要绣几朵花意思一下就行,没想到这丫头手笨成这样。
他们这种人家,养出的女孩儿是不需要多好的女红,可一针不动,就不是那一回事了。挥退了丫鬟,梁氏要好好教教女儿。
“罢了,嫁衣交给绣娘。”梁氏淡声开口,“你专心做荷包,在二十七日前做出来。”
“荷包?”
“十月二十七日是赵??的生辰,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梁氏揉了揉额头,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绮丫头,明年三月你们就成亲了,你得对他上心。”
“不管以前怎么样,咱们府遭难的时候,他出手相助了。娘瞧着,他和以往不一样了,你嫁过去,他会护着你的。”梁氏苦口婆心,“人心肉长,你用不用心,他能感觉到。你记着,他是你的夫婿,身段得放下来,不能待他冷冰冰的,得让他记着你的情分。就算他将来妾室成群,一堆庶子女,你也是嫡妻。”
梁氏说了一通为人妇柔婉之道,话一转,殷殷叮嘱,“不过,你心里得保持清醒,他再重要,也没有你自己重要,万不能轻信甜言蜜语,被哄骗了。”
自家绮丫头无法生育,梁氏是笃定了赵??要纳妾的,靖安伯府无话可说。再者这世道如靖安伯谢浩不纳妾不狎婢的反而是凤毛麟角,在她看来,纳妾生庶子不是天塌地陷的大事。如何平衡妾室,坐稳嫡妻之位,活得舒心,才是重要的。
谢兰绮瓷白的小脸木着,梁氏说得道理她懂,可她做不到啊。既要把他当丈夫亲近厮磨,又要把他当上司照料他的妾侍子女,会精神分裂的,她做不到,也拒绝去做。
“……通房丫头看好了四个,两个颜色好、性子伶俐,讨人喜欢,两个家里兄弟多,一看就好生养。还缺个忠心能干,能辅助你掌家理事的,这个不能从外面买,娘瞧着蝶梦不错。”
“娘!”谢兰绮忍不住低喊,“我不会用自己带出来的丫鬟做通房的。”
“犟脑筋。”梁氏也气,“外面的人哪有自己的人放心?就算捏着身契,三年五年没事,十年二十年呢,人心善变。只有你养出来的丫鬟,一家子都在咱们府上,你好了她才能好,你别犯浑亏待她,她就不会轻易背叛你。”
梁氏是真的操碎了心,思虑的长远,恨不得把谢兰绮一辈子都安排好。一束阳光透窗而入,照到梁氏鬓角,一根银白的头发分外刺眼。
谢兰绮忽然心酸,她生来带着前世的记忆,怕感情深了伤人伤己,除了叔祖母,旁的人全都在心里划下了隔膜,克制冷淡。
也就这两三个月,事情脱离了掌控,靖安伯府波折重重,她不知不觉忘了克制,与父母、弟弟的感情真了。
谢兰绮压下这股酸楚,梁氏思虑得很周全,可她二十四岁就要走了,不用考虑二十三十年那么长远。
“娘,你觉得赵??是个什么样的人?”谢兰绮收了尖刺,轻轻抱住梁氏,声音软软的。
第十一章
梁氏摸了把谢兰绮柔滑的长发,“你要说什么?”
“他很可怕。”谢兰绮分析道:“他以往那么喜爱夏三姑娘,为了她,对咱们府很有怨气。可现在呢,弃如敝履。他的心变得也太快了。”
话不必说完,梁氏脸一沉,“不用担心,皇上金口玉言,他不敢那么对你。”
“娘,皇上春秋已高。”谢兰绮压低声音,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
梁氏脸色变了又变,赵??的态度转变的太快了,她心底也是有疑虑的。
“娘,你的一番安排,都是为了我好,绮儿都明白。”谢兰绮趁势劝说,“可是,那些都是建立在赵??能真心待我的基础上,若他这番作态全是伪装,咱们得多做些准备,与掌家、子嗣相比,最重要的是保全我的性命。”
“你说!”梁氏眼皮狠狠一跳。
“安远侯府人口众多、关系复杂,安远侯夫人又极厌我,她是长辈,要寻我的错处很容易。我又不是面面俱到的人,肯定是多做多错,索性不做不错,管好我自个的院子,旁的不管不问。”谢兰绮觑了眼梁氏,果见她眉头紧皱,梁氏一向主张内宅大权要紧握在手,若不是听了她先前那番话,肯定要骂她。
“娘,你们给我那么丰厚的嫁妆,不用安远侯府一针一线,我也能过得好。”谢兰绮情绪低落,“说不定还能避开暗算,独善其身呢。就是可能会招惹些不好的话,让娘你们心烦。”
梁氏眼一瞪,“谁管那起子小人嚼舌了,我们要的是闺女好好的。深宅大院,困在里面,磋磨人的法子太多了,我得让你爹挑些力气大、功夫好的仆役,有事了能出来给我们报信。”
梁氏觉得这是自己的疏忽,重重记了下来。
“还有,我觉得那些通房丫鬟不用准备。”谢兰绮细细劝,“娘,你别急,我最大的依仗是咱们靖安伯府,是爹和娘,不是赵??的宠爱,更不是抱养在膝下的子嗣。赵??若真是个深沉阴险之人,我替他养再多子嗣,都没用。”
梁氏犹疑不定,“没有子嗣傍身,若真到了那一步,你该怎么办?”
“让爹接我回来啊。”谢兰绮语气轻快天真,“我才不养旁人的孩子,谁知道养不养得熟。”
“你爹?”梁氏心头一动,她好像想岔了,嫁过一回女儿,这些安排都参照了锦丫头,忘了绮丫头不一样。
绮丫头无法生子,她就想着安排老实的通房丫鬟生,自小给绮丫头养,长大了做绮丫头的依靠。可若真像绮丫头猜测那般,赵??不是良人,这些根本没用。而且,他们夫妻本就做好了养绮丫头一辈子的准备,如今不得不将绮丫头嫁过去,他们想着的也是要绮丫头好好的。若将来真有那一天,也该是把绮丫头再接回来,他们养着。就算那时候他们不在了,还有允谦、允智,有亲弟弟照应,也比指望个没血缘的孩子可靠。
“娘再想想。”
谢兰绮舒了口气,虽然梁氏没有一口应下,也差不多了。距离二十四岁,还有六年,这六年,她会尽量忍耐,却不会忍辱负重,得让她娘做些思想准备。
梁氏本是来提点谢兰绮的,结果谢兰绮一番危言耸听,她坐不住了,想尽快和靖安伯商议下。
谢兰绮起身相送,随着一路走到了后花园。
“你回去吧。”梁氏道。
“娘,秋深了。”谢兰绮指了指火红橙黄的树叶,“咱们西山腰上的那处别院,最适合赏红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