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芙刚刚已猜到师傅配得药丸有啥功效,她双颊微晕潮红,也不作声,敛眉含羞立于一侧。
“芙儿,莫嫌师傅好事琐碎。你以为为国为民就只是请缨杀敌吗?祖先血脉繁衍,人类文明传承,任重道远。只有子孙绵延,山河才可永固。你们年轻肩负的是开枝散叶,踵事增华之任。”婆婆说着起身,一手拉着郭芙,一手拉着杨过,“走吧,我带你们熟悉此洞出入的路径,这里前后均有出口。明日一早需要过儿送我至后山崖壁凹穴内,那里我已备好棺木。芙儿、过儿莫伤心难过,咱们聚一日便开心一日,“花未开满,月未全轮”此为人生最佳意境。”
两人思绪微漾,默默无语,跟随婆婆熟悉洞内事物。婆婆一生潇洒坦荡、热情豁达,意坚如铁,量大似海。循循善诱的教诲之言,令人绵绵回味。
过芙二人强作欢颜,陪着婆婆聊着他们儿时的趣事,杨过善谈逗得婆婆不时哈哈大笑。晚饭后郭芙执意要侍候师傅沐浴更衣,婆婆便不再推拒,由她服侍左右。夜深两人卧于玉床郁郁寡欢,郭芙双肩微颤,大颗的泪珠自眼中奔流而下。杨过伸过手臂揽住她微微发抖的身子,两人默默无语任眼泪倾泻如柱,默契相依,静静慰藉着彼此伤痛的心灵。
杨过与郭芙一夜辗转不曾安睡,次日,二人早早起身来到婆婆身前探视。只见婆婆双目紧闭,面色青黑。郭芙伸指轻探口鼻,顿感气息微弱,呵气微凉。躺在石条床上的婆婆双耳早已枯萎无光,额前深深的皱纹正慢慢舒展,最后变得肿胀异常。肌肤枯槁如冬日之柴草,脉象微弱似干涸的河流。
“杨大哥,师傅不行啦。”郭芙早已泪流满面,“我们送师傅去崖穴安葬。”
杨过剑眉微挑,泪水朦胧了双眸,俯身抱起婆婆与郭芙向外面悬崖奔去。山间冷风拂面,寒气逼人。他怀抱老人运气绷足,点壁而起,纵身提气踩壁踏风,凌空穿云之势向上腾跃。顷刻两人已蹬至主峰崖穴内,只见洞内顺序排列数具棺椁,只有侧壁处棺椁为空。杨过走过去轻轻放下婆婆,冷风袭人,婆婆微微睁开无神的双眸,抬手轻抚郭芙秀发,“芙儿,过儿走好你们的路,我走了。”她双目微合,手臂一僵突然垂落,在杨过怀中咽下最后一丝气息。
郭芙怔怔跪在棺椁前,临棺频扶,至哀无泪。“傲雪凌寒梅花魂,外润内敛玉璞德。此为师傅一生写照。”
杨过沉默不语为婆婆入殓盖棺,他扶住摇摇欲坠的郭芙,两人同向婆婆叩首拜别,“芙儿,婆婆不要我们为她守灵,亦不可太过伤心。”他起身并搀起郭芙,抽出匕首在洞壁上振臂急挥,刻下两行字,“鬼婆婆冉氏之墓,爱徒郭芙敬立。傲雪凌寒梅花魂,外润内敛玉璞德。”
做完一切他抱起失神的郭芙跃下崖洞,两人足一沾地,郭芙终于哇得一声哭出来,她伏在杨过怀中哀哀痛哭,玉面泪痕千万重。
杨过热泪盈框,“芙儿,婆婆走得安静祥和,她在天上看着你,怎会喜欢你这样悲哀难过。”
慢慢的郭芙在他怀中哭声渐止,太过悲伤的她汲取着他怀中温暖,轻轻抬起哭红的双眸,“杨大哥,幸好有你在,我舍不得师傅。”
“婆婆永远活在我们心里,她不会离开的,芙儿你会活成她的样子,把她的精神传承下去。”杨过吻去她脸上的泪痕,紧紧拥着她等着她情绪渐稳,“走吧,我们先去完成婆婆交待的事情。”
两人再次返回洞中,收拾好物品,环顾四壁,回想着与师傅朝夕相处的一月,匆匆而过的时光温馨美好。郭芙抚摸着洞中的一切,默默珍藏着师傅给予的每一刻温暖、每一份感动。师傅的每一个眼神如美丽的花朵绽放在心底,那份暖暖的真情深深镂刻于心,已成为她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
料理好洞内一切事物,杨过牵着她的手带着不舍、带着惆怅缓缓而行,行至洞外日已西斜。“芙儿,要现在就去找那女孩吗?”
“嗯,今天就去。我不信我救不了她!花朵样的年华怎么能如此沉沦下去。”郭芙眼神坚定望向山角下的土司楼,她收藏起悲伤的心情,在心中细细整理师傅交待的每一个细节。
两人发足急奔,片刻功夫已经来到土司楼门前。郭芙正要叩门,突然听到院内传来女人刻薄的咒骂声。
“你这个小贱人,还要在这白吃白喝几年啊,你除了会给我们找麻烦还会干嘛。过两日你妹妹就嫁过去啦,你呐,你以后要怎么办!”
门外的郭芙越听越气,她足尖一点跃上墙头,身形微晃飘然落到院中。杨过苦笑摇头紧跟其后,芙儿总是这么沉不住气。
“闭嘴!她若犯错,你只说错,尽说些不着边的废话做什么。”郭芙怒斥院中的妇人,这妇人数落的正是双生姐妹的姐姐。
那女孩看到郭芙悄然落地心中先是一惊,接着便邪气地瞄了一眼郭芙,“哼,要你管!”
“我从鬼婆婆那来,有几句话要与你说,在哪方便?”
院内妇人听到“鬼婆婆”身子微抖,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接着喏喏连声道:“夫人,这边请,这边请。”
郭芙伸手握住女孩手腕,容不得她半分挣扎,拉着她便走向偏厅。
“你出去吧,我与这姑娘有私事要说。”郭芙冲妇人点头示意。
杨过望着妇人走远,扯过身边椅子坐下,紧紧盯着两人,虽然芙儿武功远在女孩之上,但还是小心点好。
女孩心知自己武功不济,不是郭芙的对手,她倔强地看着眼前的美貌妇人,一言不发。
“我叫郭芙,你叫什么名字?我是鬼婆婆的关门弟子,是不是该称你师姐?”郭芙神色和煦,声音温柔如水,态度不卑不亢。她静静地等待,留给女孩足够的时间适应思考。
片刻后女孩眼神暗淡下来,神色落寞,“□□婆婆未收我,她只是我的□□婆婆。我叫玉索。”
“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师傅驾鹤西归啦。”
女孩身形猛颤,以手掩口,“你说婆婆她……”接着她放声大哭出来。
郭芙看着女孩悲恸痛哭,禁不住跟着伤情而泣,她拥住女孩肩头,把她揽进自己怀中,轻轻抚着她的秀发,用自己的真情温暖着女孩。
半晌女孩止住哭声,她抬起头望着郭芙,眼神无助而迷茫,“你为什么会对我好,我曾经要害你的,你怎么会对我如此温柔?”
“玉索,所有的苦难都是自己强加的,你越不在意,苦便不苦。若不嫌弃,你就叫我姐姐吧。心中的痛能告诉我吗?”
女孩沉默不语,靠在郭芙怀中的身子微僵。
郭芙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我的故事你想听吗?”
女孩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从来没有人跟她好好讲过话,大家对她都是不理不睬,真正对自己好的只有婆婆,可是儿时的恐惧根植于心,自己一直都是拒绝婆婆的好意。“我猜你自小锦衣玉食,还有疼你宠你的相公,能有什么故事。”
郭芙笑笑,拉着她的手在椅子上坐下,“我是个弃妇,那人也不是我相公。”
女孩惊讶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这么温婉美丽的女子怎么会被遗弃,“你骗我!娶了你怎么可能忍心抛弃?”
“可是这是事实。我的家境优渥,父母在武林中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我的少女时代行止由心,鲁莽冒失,是个嫁都嫁不出去的姑娘。可是玉索,你追求的幸福到底是什么?男人是你的天么?”
“姐姐,怎么会有人不要你?你这等相貌人品都没人要?”女孩越听越震惊,两人促膝而谈,谁也没有注意到门边杨过无奈地叹息。
“说说你理想的幸福是什么?”郭芙温和地笑望女孩。
“我不知道,从小我与妹妹就寄人篱下,寨子里的孩子都欺负我们,为了保护妹妹,我像男孩子一样打架,大家都觉得我蛮横无理,称我“野孩子”,没有人跟我们说话,也没有人关心我们。六岁时我被婆婆带进山中,从那一刻起我就活在恐惧中,我害怕山洞、害怕鬼一样的婆婆。恐惧慢慢变成了仇恨,我恨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对我这样不公平?后来,妹妹救了一个外乡男子,我记得他会对我笑,他的声音又温柔又好听,从来没有人对我那么好,认识他以后我才觉得自己又美好又善良。”女孩眼神冷淡,神色黯然,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想那就是幸福吧。后来他走了,他问我跟不跟他走,最终我还是由着自己的心出寨去找他。找到后我才知道,我错了。他有家室、有好几房侍妾,她们都瞧不起我,她们想着法子折磨我,后来他也弃我不顾。最终我才知道他根本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我妹妹。”女孩眼中盛满怨恨,“我哭干了所有的眼泪,临走前我杀光了他们全家。回到寨子后,失去了从小订的亲,因为我的不检点,男方退婚后重新聘了我妹妹。这些事我从没说过,也没对婆婆讲过,压在心中积成怨恨。”女孩说不下去,她的脸转向一边,躲避着郭芙澄净的双眸。她觉得眼前美丽的女子身上有一股力量深深吸引着她,让她下意识的想去亲近,但自己在她面前又自惭形秽。
“都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郭芙把眼中的泪水眨了回去,女孩可怜的身世刺痛了她的心。她紧紧握住女孩的手,想把温暖的力量传给她,“姑娘你缺的是自信,你一直在寻找别人的认可,其实只有自己强大别人才会觉得你好,一味的找寻却忽视了自身的价值。不能因为道路坎坷,就放纵自己心性弯曲。你没见过大海,你知道吗,风越大、礁石越硬,浪花就越美越高。你仰着头走路,没有人敢俯视你。懂吗?”
女孩的眼神变得无助而凄苦,“曾经婆婆教育过我,我都没听进去。姐姐,我该怎么办?”
“玉索,别把生命困在这里,你该出去看看、走走。婆婆有教你医术吗?”
“嗯,医书在几年前就逼着我背熟了。我能去哪呢?”
“有多大本事就尽多大能力,出去走走吧,会有好多人需要你。你的一颗心、一双手能让别人幸福,也能给自己幸福。”郭芙揽着女孩的肩头,“好姑娘,不怕走错,怕的是知道错却不回头。给你几天时间好好想想,想好了来钓鱼城找我,年后我就回襄阳啦。”
郭芙起身拥住女孩,想用自己的深情温暖女孩伤痕累累的心。“我给你留封信,若是我不在城中,你就去投奔王坚将军,如果想去襄阳找我也成,地址我会给你写清楚。”
“姐姐,今天就走吗?已经是傍晚了,你们要赶夜路?”女孩留恋郭芙怀中的温暖,从记事起就不曾被人这么抱过,虽然她还没想好是不是该听郭芙的劝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