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奇怪?”
“这里面有太多矛盾和巧合了。”任喻说,“如果他被逮捕判刑,那么自述从何而来,以及这条情报出现在公开的新闻里,连德国都可以破译,为什么英国没办法预判?还有恰好的列车,恰好的小孩,恰好的艾伯特。这个故事听起来非常虚假。”
“可你不得不承认,在小径分叉的花园里,无数的可能性中,存在这样一种概率极低的巧合,让一切得以顺利地发生。”方应理勾了勾唇角,“这就是博尔赫斯的迷人之处,他用一个充满矛盾的故事,告诉你,时空展开的无数可能性。”
所以在另一个可能性里,余准或许失败了,他没有成功传递出消息,被英国人抓到,绞刑而死。
任喻将困顿的脑袋重新靠回方应理的肩膀上,他被方应理带领跳进这个故事,现在又艰难地爬出来,试图理解他诉说它的真正内涵。
“所以你想说,你就像余准,你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会为了实现另一种正义而杀人?”
方应理的喉咙里泄出那种很轻的哼笑声:“不是。”
“我只是想说,就有这么一种可能,我确定第一枪开出去,就是空的。”
作者有话说:
任喻(累):我再也不想听方应理的睡前故事。
故事是博尔赫斯《小径分叉的花园》
第47章 把柄
第二天临近中午,那个少年才再次过来送饭,他看起来本就安安静静、温温柔柔的,不是那种话多的人,但今天愈发沉默,眼底倦色很重,显然昨夜发生的一切,也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直到收拾食盒的时候,他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对任喻说出今日的第一句话:“你是记者?”
继而又转向方应理:“你是律师?”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站起来,像是自言自语:“那我知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了。”
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方应理突然喊住他:“你是阿灼,对吗?”
那个阿闵口中的阿灼,给他过十九岁生日的阿灼,从昨夜的维护看,他们很要好。
少年想否认,但讶异的表情率先出卖了他,他最后抿紧嘴唇,什么也没有回答,径直走了出去。
夜幕降临,卢银再次派人把他们带到了广场上。
“又见面了。”他指尖夹着雪茄,热情地同他们打招呼,神情颇为愉悦,卢银明显对这种一期一会的活动兴致盎然。
在某个瞬间任喻甚至会觉得,他们就像两条狗,卢银卖力地驯服他们,并且将这个过程视为一种娱乐。他怀疑卢银是不是阳//wei,才会热衷于在这种行为里获得高潮。
这次是两个弹槽装上子弹,不必多介绍规则,转轮随机旋转后,手枪再次递到方应理手中。
而台下的阿闵赤膊被绑缚着,两只手臂反剪在背后,从正面看腹部单薄的皮肉*本无法平整覆盖住突出的肋骨,腰部的淤青比前几日看起来颜色要深,在愈合的边界,却又在肋骨处出现了新鲜的淤青。
显然经过昨夜,他这次知道抗拒,但没有用,被打了一顿,强制着绑了过来充当活靶。
他呼吸很重,胸前的草编蚂蚱随之起伏,双目露出小兽般的目光,用凶恶来掩饰恐惧的底色。
而阿灼没有来。
方应理今天花了更长的时间开这一枪,直到卢银喊到了3,方应理才扣下扳机,依旧是空枪。
所有人的呼吸都骤然一松。
卢银的眼神变得玩味:“两天,两枪,都是空的,是阿闵命大,还是你方律师手气太好?”
他从方应理手中将枪接过来,翻来覆去地观察,又再次打开弹槽仔细查看:“我都要怀疑这枪是不是坏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调转枪头,对准阿闵扣动了扳机。
这一枪没办法预判,太过猝不及防,没有人来得及反应阿闵来不及躲开,方应理来不及阻止。一切发生在毫秒之间,而不幸的是这一枪不是空枪,子弹射出的爆破音撞击耳膜,任喻发现自己产生短暂的耳鸣。
在这残酷而又尖锐的啸叫里,他看到阿闵不可置信般地瞪大双眼,子弹没进他的身体,鲜红的血流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他的锁骨。
“阿闵!”任喻叫出了声。好像这一刻他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声音,而后是钟声,那座遥远的佛塔里撞钟的声音。佛看着这一切,恶在发生,菩提树在生长。
佛真的会看见吗?
什么?
善与恶,众生苦。
他好像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答案。
阿闵直直地栽倒下去,像一棵被雷电击垮的小树。周围的人依旧整整齐齐坐着,哪怕衣服上溅上受害者的鲜血也没有人施以援手,他们面目苍白,甚至有些冷漠,像是早已见怪不怪。
立刻有卢银的手下走来将阿闵拖了出去,任喻无从判断他是否还活着,只能看到他的四肢软塌塌地垂在地面上,一路都是他留下的淋漓血液,像冰冷的暗红色锈斑。
今夜的血腥气很好地取悦了卢银,使他从接连两日被方应理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愤懑摆脱出来,他过早地散场,将二人关回了仓库,让他们饱尝束手无措的痛苦。
对于英雄主义的人来说,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
那是英雄走下神坛的一刻,他会怀疑自我,怀疑信念。
杀人诛心。
经历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沉默,任喻在崩溃的边缘终于开口:“卢银到底想怎么样?”
“他想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方应理平静地回答,“他借用我们,来完成他对信众的又一次洗脑,如果连我们都作恶了,那么他们就会更加崇尚他说的,在满是野兽的丛林里,行凶就是可以被原谅的……”
“而我们也会因为杀过人,而授之以柄,生为他所操控,死也不过是少了两个杀人犯,就算查到他,他也能逃避罪责。”任喻代替他完成了他的推论。
经过这几日相处,他们已经有点琢磨出卢银的性子。他与廖修明虽然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但卢银并非完全听命于他,他过于自负,又有太多自己的心眼。他很清楚廖修明扔来的是烫手山芋,一个律师一个记者,跟他这里关的这些就算销声匿迹也没人关心的打工仔可不一样。如果他替他出手杀人,最后廖修明两手一摊,洗得干干净净。还不如他先玩玩看,要么收为己用,要么也让他们两个手上沾点血,恶人之间的事可就算不清了,到时候万一事败也什么都好说。
因此卢银的游戏还将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