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江雪只好回门诊大厅租了个轮椅,推着她慢慢往医院外面走。
街边有推三轮车的商贩叫卖着,烤红薯的炉子和放粘玉米不锈钢大锅时不时就掀起一阵浓白的水雾。摊主用塑料袋装起一个热腾腾的红薯递给小孩,旁边背着小孩迪士尼书包的家长皱着眉头付款。
“想去哪?”被夹在匆匆急行的人流中,秦江雪推着她靠边走。
“听你的。”
梁斯翊回头看他,迎着阳光,眼睛变得透亮,像巧克力色的玻璃弹珠,“我们是不是好久没约会了。”
秦江雪正低着头,精致的下半张脸埋在羽绒服蓬松的狼毛领子里,鼻尖和眼眶被劲风抽得有些发红,表情怔愣了下。
显然,“约会”这个词对他来说也有些陌生。
他们很早就认识了,一切在潮湿闷热到无法呼吸的青春期萌芽,少男少女的字典里,“约会”被注解成两张桌子无法完全紧并的缝隙,分叉的耳机,俯冲下坡的盘山公路,台风天一起握住抵挡狂风的雨伞。
“今天我值日,放学等我一下哦。”
“可以,但只等十分钟......开始计时了啊。”
“你坏死了!”
“开玩笑的哈哈。”
......
“完蛋了,这次物理压轴题我没做出来。”
“给我张草稿纸,有笔吗,好,你看啊,要先这样......”
......
“我还不想回家。”
“我也是.....”
.......
仔细想想,他们的确,好像从没有像都市男女一样,“正儿八经”约会过。以一场电影开始,以一杯酒结束。
“看电影吗?”
偶像剧和玛丽苏电影里,这通常是约会的第一步。听着有些老套,但对两人来说又挺新奇。海市只有一家电影院,开在经济开发区新建的商场里,离市中心远,高中课业紧张,他们也只去过一次。
“好啊。”
“想看什么?”
“都行,也听你的。”
梁斯翊以前是喜欢看这些的,可现在她对一切文艺作品都不大感冒。
小说也好,电视剧也罢,都是讲给别人听的故事,看得出用心编排过,说不准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掺水的。
那些在荧幕上热热闹闹的人和事,于她而言,不过是些穿了戏服的陌生人,演着别人写好的台词,说到底,是一场夸张的幻觉。热闹归热闹,却热闹不到她心里来。
她倒也不是反感,只是心里头没有那个劲儿了。
一头扎进一场戏,再从戏里慢慢抽出来,就能耗尽她工作之余不算充足的精力。
比起这些费神费力的事,她倒情愿躺在床上,拿着手机刷刷短视频。看几个无厘头的段子,跟着笑两声。
不费脑子,也不费感情,图的就是个轻松。没什么成本,还能把一整天积压下来的疲惫,顺着笑意一块儿散去了。
经过几个药房,寿衣花圈店,小卖部,街上的人声渐渐淡了,耳根子这才清静下来。
他把梁斯翊连人带车停在马路牙子上,自己站在一旁,手还握着轮椅的扶手,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打开导航,查着该怎么走。
梁斯翊偷偷仰头瞄了一眼,见他已经换了新手机开始用,心里甜滋滋的,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可是大老远跑直营店去买的,他要是犯倔,她还得再跑回去一趟退货。
昨晚的事,秦江雪一句也没再提,没再问,像是压根儿没发生过似的。。
他那么细腻的一个人,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她不相信他什么也没察觉。
她知道,他只是举重若轻地,把所有难堪轻轻放在一边,再用不咸不淡的日常把它盖住,粉饰太平,这事儿就能顺着日子流走了。
曾经和池庚垚的所有过往,梁斯翊已经打定了主意,烂在肚子里算了。
对秦江雪,她说不清,有一点愧疚,一点心疼,一点爱。人心不是算盘,清不得那么干净。
销不了的债,也只能用别的法子慢慢填了。
*
车到了。
秦江雪弯腰把梁斯翊扶进车里,自己的半个身子接着又退了出去,少年的嗓音透着股清亮劲儿,顺着没关紧的车门缝溜了进来。
“师傅,这个有点沉,您不用动,我搬就行。”
过了会儿,后备箱“咣”一声合上。
司机师傅和秦江雪几乎是同时坐进车里,司机后脑勺的头发呈灰白色,像落了一层霜上去,估计年纪挺大了。
梁斯翊从口袋里拿出新耳机,小小的白色盒子,还带着电子产品新开封的特殊香味。
她把一只塞进耳朵里,一只给秦江雪,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鼓囊囊的羽绒服同时瘪下去一块,心反倒贴得更近了,热气悄悄冒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