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们的衣服都挂在这屋里。花花绿绿中间,只有一条蓝色的围巾,单独用了一个衣架挂着,平整而柔顺地折起,和其他挤成一团的衣服隔开了点距离。
“吃饺子了梁远哲,熊孩子就知道玩手机。”
宋玉琴没出现在画面里,却隔着电话都能听见她的声音。教了二十多年书,大嗓门一开,仿佛天都亮了。
“我姐。”
梁远哲把手机往宋玉琴手里一塞,自个儿坐到爷爷奶奶中间去了。
饺子刚出锅,大家伙早就围了一圈。宋玉琴蹭了蹭围裙,靠在沙发扶手上。人太多,她一时还腾不出地儿坐。
她终归是嫁过来的媳妇,是外姓,不是他们老梁家的人,只能等有人吃饱撤下来腾位置。
她头发被油烟熏得打绺,一身红羊绒衫,领口的珍珠和袖口的水钻早不亮了,破倒是不破,只是颜色看着有些旧了,从原先的喜庆的鲜红如今变成了铁锈红。
这件衣服的年纪和梁斯翊差不多大,只有逢年过年的时候宋玉琴才会从衣柜里翻出来。
“你试了?围巾挺合适的?”梁斯翊状似随意地提起。
宋玉琴原本笑着的脸一下子绷住了。
“你上学忙,以后别弄这些,浪费钱,精力该放在正经事上。” ? 她声音忽然大了些,像是有意说给旁人听。
梁斯翊不作声,手里的笔掉在桌上,又捡起来在指尖转,眼神低垂,连个“嗯”字都没回。
算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她早猜到宋玉琴会是这反应。
正准备挂电话,忽然,“二嫂跟俺哥打电话呢?”
果然,有人被宋玉琴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梁国栋的亲弟弟,梁国正起身递给宋玉琴一盘饺子。
“问问俺哥几点到家,都十二点了,再不来就没饺子吃了。”
“不是你大哥。” ? 宋玉琴接过饺子顺手放在电视柜上,指了指手机,笑了笑,“圆圆,今年又拿了奖学金,正在学校忙呢。”
梁国正放下筷子,惊讶:“哦哟,咱家高材生来电话了。”
手机被翻转,梁斯翊这下子不得不面对这一大家子亲戚,懂事地一一摆了年。
“圆圆今年咋没回来。” ? 梁国正朝着屏幕咧嘴一笑,“俺家那小子这回期末数学又不及格,还指望着找你补补课嘞。”
“他聪明,开窍晚点,过两年就上来了”
梁斯翊应付一句,却正好说在了人家心坎上,梁国正两口子乐开了花。
“你看你这当姐姐的都去北京上大学了,弟弟们也差不了,咱家这俩小子就是开窍都晚,不过啊咱家基因好,不怕。”
梁国正说着,端起酒盅,朝梁家老头敬了一杯酒,满脸堆笑,“你说是吧,爸”
小儿子一句话,把八十多岁的老人哄得跟小孩似的。
敬完酒,又扭头转向屏幕,对梁斯翊说,“你啊,等以后毕业回来考个公务员,稳定,再让你婶子给你介绍介绍她们单位的小伙子,公务员配国企职工,多好。”
“女孩当老师也行,一年俩长假呢,谁不眼红。” ? 梁国正的老婆也搭腔,“等圆圆当了高中老师,说不定还能教着咱自家孩子,到时候上学都不用打点关系了。”
这些话年年都说,梁斯翊也就年年敷衍,“再看看吧,我才大二呢。”
这边正说着话,那边梁远哲忽然站起来,两手各抓了一把饺子。
“哎!干嘛去?” ? 宋玉琴叫住他。
梁远哲嘴里的饺子还没咽下去,含糊着说,“去院子里,元宝还没吃呢。”
“人还没吃完呢!哪能先喂狗?”
狗?
梁斯翊怔了一瞬,以为自己幻听了。
家里什么时候养狗了?宋玉琴不是最烦狗吗?
“我不,” ? 听声音,梁远哲没有丝毫服软的迹象,理直气壮说,“外面那么冷,狗都饿了一天了。”
两人僵持不下,宋玉琴气得呼呼喘气,把手机放沙发上一放,抄起凳子,作势要动手。
梁老爷子抿了口酒,悠悠开口,“孩子愿意去,就让他去。”
宋玉琴便放下凳子,嘴里叨咕两句,梁远哲只当耳旁风,拉开门就跑出去了。
这出戏梁斯翊早看腻了,咂咂嘴,觉得没劲。
她知道宋玉琴是舍不得打的,顶多做个样子撑撑面子,随便谁劝两句就罢了。
“你三叔家的燕燕生了,” ? 老爷子又喝了口酒,看向宋玉琴,开口,“想问问你,起个啥名字好。”
宋玉琴摆手,“爸,这事我可不懂。”
“你懂,你是大学生,又培养出来圆圆这个高材生,说不定就给起个旺名儿。”
“这名不名的,跟命有啥关系?我那年头去高考,户口本都是背着家里偷偷拿出来的。要是拿不出来,现在还在地头刨土呢。”
电话那头,梁斯翊静静听着他们说话,忽然想起小时候被罚写名字。
那年还在上小学,刚学写字,名字笔划太多,写起来又慢又别扭。有次老师罚她抄一百遍,写到后头,她连自己姓啥都不耐烦了,就翻开字典想看看,这仨字到底是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