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翎循着曲折的游廊到了退思堂外,退思堂左右开了一大片窗,夏日热,将所有帘帐窗牖都给拆了,明晃晃的天光照进去,学堂内光线敞亮,秩序井然。

燕翎立在廊柱旁一眼就看到坐在第二排的衡哥儿,他也不是第一回来退思堂,这还是头一回见衡哥儿坐在前面,印象里他和鸣玉便在最后一排扎了根,想当初为了抢最后一排,衡哥儿没少跟世家子弟打架,如今乖乖搬去了前面?

也难怪,依依个子小,坐后面瞧不见,估摸着衡哥儿两个小混账是被迫跟来第二排。

衡哥儿坐不住,听了一会儿身子垮下来,双手开始往兜里摸,刚掏出一点零嘴,身侧一只嫩白的小手伸出来敲了他一下,

衡哥儿:“.......”

看着坚毅的妹妹,把手缩了回来,重新坐直了身子,这时,坐在他后面的裴宏左右晃了下,用笔头搓了搓衡哥儿背心,

“你趴趴,我瞧不见...”

“瞧不见,你不会换个地方?”衡哥儿扭头没好气道,

裴宏是燕玥与裴鑫的长子,今年十岁半,比衡哥儿小半岁,个子本就比衡哥儿矮半截,今日衡哥儿杵在他面前,挡了他视线,他很不高兴。

裴宏在家里也是娇生惯养的,气得瞪了他一眼,

“我一直坐这儿,是你突然搬过来,要挪也是你挪地儿。”

衡哥儿是个烈性子,脾气就这么上来了,正待开口,身旁一道冰凉的视线投过来,衡哥儿想起妹妹说一不二的性子,挠了挠耳郭,低哼一声,“小样儿,今日放过你。”

衡哥儿抱着书册,往最旁边的空位挪了过去。

平日里只要是燕少衡坐的地儿,前后左右鸟尽踪绝,今日他突兀插进来,前面的位置空出来,左边的位置也空出来,唯独身后坐着个裴宏。

这还是裴宏第一次见衡哥儿让步,不由吃了一惊。

鸣玉瞧见这一幕,稀罕地看了一眼依依,身子往后微仰,跟衡哥儿挤眉弄眼,衡哥儿连忙朝依依背影努了努嘴,示意他别招惹妹妹,鸣玉给了个我懂的眼神,顿时坐得绷直。

这算是衡哥儿最老实的一堂课,几乎没弄出半点动静,乖乖听了一堂《论语》。

上午散学后,衡哥儿带着依依去食堂用膳,依依第一回来学堂,大家都凑过来问,衡哥儿往胸脯一拍,骄傲地介绍道,

“这是我二弟,她常年待在通州,你们没见过,如今过了六岁,跟着我一起进学。”

民间门四岁启蒙,这燕家二少爷六岁才来学堂,可见是个半吊子,大家很给衡哥儿面子,夸了依依几句。

依依这六年多除了跟随宁晏去通州,或者入宫,其余时候基本待在家里读书习武,京城认识的她的少之又少,再加之她大名唤燕少谦,旁人都以为是位少爷,故而衡哥儿说是弟弟,也没人怀疑。

但裴宏身为表兄是知晓里情的,只是他得过衡哥儿警告,不敢把依依真实身份透露出去,只瘪瘪嘴,默默捧着餐盘在一旁吃饭。

午时太阳炽热,一行人吃完饭打食堂出来,瞧见不远处有一伙人坐在树下一个花坛边,眼神凉凉觑着这头。

为首之人个子高大,面颊肥胖,生得一双豌豆眼,虎视眈眈看着他们,左右各有两人,均穿戴锦衣玉袍,非富即贵。

依依看出对方面色不善,问衡哥儿道,

“他们是什么人?”

衡哥儿眉头拧起,轻哼一声,“一群酒囊饭袋,你不必理会。”

鸣玉却在一旁给依依介绍对方身份。

原来不远处那高胖小子乃平凉王府小少爷,数年前不知何人传出明宴楼的东家是宁晏,当年的平凉王世子便知,那一夜将他揍得下不来地的是燕翎,是以这些年两家几乎势同水火。

平凉王去世了,世子承爵平凉郡王,他的长子已成年,少子今年只有十三岁,便是面前的裴东春。

裴东春与衡哥儿自来就不对付,他身手比不过衡哥儿,回回在衡哥儿手里吃亏,今日听说衡哥儿捎了个弟弟来读书,心里不由痒痒,得了机会欺负她一番,给衡哥儿一点教训。

歇息半个时辰,便到了下午授课之时。依依跟着宁晏有午睡的习惯,偏生学堂这群小子闹哄哄的,她寻了一圈也没个地方可歇响,午后精神略有不济。

下午来的是一位白胡子拉碴的老头子,花甲之年,步子蹒跚,左右还有年轻书童侍候,鸣玉是个包打听,告诉依依,“此人乃詹事府少詹事,原本也请不动他这么一老夫子,实在是上一任夫子被咱们气走了,陛下下旨让他过来,我跟你说依依,他极是严苛,铁面无私,便是衡哥儿也被他打过手心,不带吭一声的。”

“哦....”依依应了一声没说什么,衡哥儿在这时从茶水间门捎来一杯凉茶给依依,又悄悄塞过来几块梅花饼,

“呐,这是殿下着人送来的,御厨的手艺,尝一尝。”

衡哥儿说完先塞了一枚入嘴,嚼得满嘴是屑,依依嫌弃地皱了皱眉,没接他的饼子,衡哥儿也不恼,全部兜在怀里,鸣玉见状,眼巴巴伸出手,“给我一块。”

衡哥儿见前方那夫子已坐了下来,麻溜又偷吃一块,其余的全部扔给了鸣玉,鸣玉猫着身低头吃了一口,听得上方传来嘣的一声戒尺响,立即坐直了身。

老夫子今日授的是《左传》,他嗓音抑扬顿挫,尾音悠长,在这夏日的午后简直是绝佳的催眠曲,两刻钟后,堂下倒下一大半。

依依已是强打精神逼着自己听进去,无奈年纪小,身体的睡意翻涌上来,尤其这老夫子的声音跟宁晏读书的腔调有异曲同工之妙,依依听了一会儿便开始打瞌睡。

裴宏本来睡得好好的,嘴角还流着口水,下巴不小心磕到了桌案,疼得他嘶了一声,他捂着嘴睁开眼,忽然瞥见前面三兄妹都趴在了桌案上。

他眼神顿时一亮,连忙去戳身后的裴东春,压低嗓音道,

“春哥春哥,快瞧。”他猛地一把将裴东春推醒了。

裴东春以为夫子发现了他,吓得打个哆嗦坐直了身,眼神都在发愣。

继而在裴宏的提醒下发现了端倪,旋即露出一脸坏笑,他清了清嗓音,站了起来。

“夫子,学生举告衡哥儿与鸣哥儿,还有燕家二少爷谦哥儿打瞌睡。”

衡哥儿猛地惊醒,下意识去推身旁的妹妹,依依趴得过低,他修长的手臂伸过去,没推到依依,反而把鸣玉给弄醒了,两兄弟默契地睁开眼,昂首挺胸看着前方。这时,大家都窸窸窣窣醒来。

老夫子抬起眼,恰恰与两兄弟对了个正着,旋即他目光下移,挪到了睡得正香的依依身上。

衡哥儿顺着他视线瞄了一眼,顿时脑筋发炸,连忙摇了摇妹妹,

“依依,快醒,这是学堂。”

依依昏懵地睁开眼,眼珠儿转动了片刻,察觉这是学堂,慢条斯理站了起来,抿唇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