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起,夏旁笙说:“我已经看到了网上的消息。”
方照临说:“这个记者,现在已经是感染者了。他或许是在病毒的影响下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微微顿了一下,然后说,“在他告知我们的信息里,另外一位幸存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被吃下。这意味着这个记者同样也看到了。但是,他醒来之后……过于冷静了。”
夏旁笙说:“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去联系之前的幸存者,这部分交给我。”
“好的。”方照临思索了一会,又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余泽的‘异常’打破了这个病毒的模式,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事情。不管怎么说,去年的那两位幸存者身上一定存在着什么……特殊的信息。”
“我会关注的。”
在解决特异事件方面,夏旁笙的经验不如方照临丰富,此时她就十分听从方照临的意见。
方照临想了想,忽然又说:“你可以让余泽陪同。李惶然就是去年的那位男性幸存者现在是他的男朋友。”
夏旁笙:“……”
向来冷静的女士欲言又止。
方照临说:“好的好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不用表达出来,让我们静静体会这种无语的情绪。”
夏旁笙:“……”
因为职务的问题,她其实并不是经常涉足方照临的工作板块。此时的她忽然有些好奇,中区的副组长以及他手底下的这群非正式调查员,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人。
片刻之后,夏旁笙平静地说:“我明白了。”
挂掉电话,方照临又看了看医院门口的那群人。因为堵了太久,不时有人过去围观,但是也有医院的保安过去维护秩序。又过了一段时间,人群慢慢散开。
记者们带着自己拍到的照片,以及不知道从何处获得的信息,四散开来。他们散入人群的样子,就像是一个一个的病原体,悄无声息地成为成为病毒传染的源头。
在那一瞬间,方照临痛恨自己的无力。
他不能骂这群记者。从某种程度上说,对方的确在做正义的事情,从对方的立场上说,更是正确的事情。至于正义以及正确的事情是否会导向好的结果……看情况了。
从特局的角度上说,无知者无罪。这群人并不知道他们将这些照片和信息传播出去会导致什么结果,他们的行为甚至带上了一种冷嘲般的黑色幽默。
从方照临向来接受的教育来说,他并不赞同暴力执法;越是强大,就越要学会克制。对于弱者的怜悯是人类最基本的公德意识。
……但是,他恨不得,恨不得现在就冲下去,从那群记者的手里夺过他们的相机,狠狠地摔碎,同时警告他们,什么都不要说出去。
不计后果。但是,爽。
他死死地握紧了拳头,只觉得心头沉淀着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见身后的病房里传来惊恐的尖叫声。
方照临猝然转身,快步走到了病房门前,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向内看去……他僵在了那里。
病房里只有那个记者,以及他的妻子。他失踪了几天,他的妻子报了警。警方找到他之后,就通知了家属。他的妻子就来医院陪着。在记者醒来之后,失去了女儿的夫妻两个抱头痛哭,令人心酸。
……现在,那个记者正在啃食他的妻子的手臂。
他的妻子浑浑噩噩地看着他。这两个中年人,已经衰老得不成样子,头发都灰白了。那个刚刚从食人魔手底下逃出来的幸存者,此时满脸是血,一脸认真地嚼着嘴里的人肉,然后露出了满足的表情,像是饥饿了许久的肠胃终于得到了些许的慰藉。
他的妻子,全然没有反抗他。她的脸上甚至带上了无动于衷的冷漠与麻木,就像是……被猎杀的动物,认命了,于是引颈受戮,心甘情愿。
病毒里十分安静……不,在那一瞬间,整个医院都安静了下来。
下一秒,医院瞬间被嘈杂的声响笼罩了。惊恐的尖叫声、愤怒的低吼声、带着饥饿与渴望的喘息声、吞咽咀嚼和口水的粘腻碰撞声、带着虚弱与绝望的沙哑求助声……不知道何处的仪器传来“滴”的长响。
血腥味从走廊的一端蔓延过来,轻巧而傲慢地越过方照临,向另一端进发。
方照临静默地站在那里。片刻后,他推开了眼前病房的门,走了进去。他分开那对仍然纠缠在一起的夫妻。妻子的手臂已经被啃食得差不多了,但好在只是肉没了,血流得多一点罢了。
那个幸存者呼哧呼哧地喘息着,恶狠狠地瞪着方照临,却不敢反抗。方照临带着那个妻子准备离开病房,却在即将出门的时候被那个妻子一口咬在手臂上。
方照临不禁叹了口气,他无奈地推开这位妻子。之后这个饥饿的女人的目光投向了她的丈夫。他们相互啃食着,逐渐将对方的肌肉与身体转移到自己的身体里。他们时不时警惕地看看方照临,目光中带着野兽一般的冷酷与残忍。
当表层的肉被吃完,他们开始向更深层次进发。或许最后他们会发现,吃着吃着,就啃食到了对方的胃,又啃食到了对方胃里自己的血肉。
最后,只剩下一口一口的肉,孤零零地从骨架里散落下来。
方照临没有继续看下去。他走出了病房,细致地走过了这一整栋楼的每一层,每路过一个病房,就轻轻地投去些许的注视。很快,那些尖叫声与打斗声就已经消失,只剩下咀嚼与拼命吞咽的声音。
不多时,方照临就来到了医院大厅。此前这里人来人往,吵闹而拥挤。现在,人们都躺在地上,互相啃食。他们的脸上带着一种迷醉的、嗑药一样的恍惚与满足;你的脚在我的嘴里,我的手在他的嘴里,他的头被你捧在掌心,轻轻咬下了一边的耳朵。
方照临面色不变。他走过这群人,又去看了看门诊部。他意识到大多数医护人员都是被吃的,而非主动吃人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往后走,越多的医护加入了这场饕餮盛宴。
大约五分钟之后,方照临确认这家医院已经彻底沦陷。
他透过窗户向外望去。外面依旧车水马龙,只有这家医院,仿佛突然就被隔离了开来,里外的一切互不相干。
但是方照临知道,时间不多了。
他沉吟片刻,飞速地打了个电话给仇千载,让他找军方的人过来接管。这个合作方案是他与中区政府之间的默契,很多时候也不得不这么做。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能把这件事情甩出去,也是不错的选择。
之后他联系了肖傅聆。这位主管舆情的非正式调查员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电话那头和况哥正焦头烂额地对骂。
肖傅聆向来很丧,大多数时候冷静且淡漠。但是此时,他暴躁而飞快地说:“副组长,我知道你要什么东西,但是我只能告诉你,情况很糟!非常糟!你往最糟糕的方面去想就可以了!我尽量在傍晚之前给你一份报告,先挂了!”
方照临一个字都没说,电话就被挂了。
他眨了眨眼睛,面不改色地转而打电话给常左棠。这一次他终于说了一句话:“我需要找你的母亲聊聊。”
他说话了,然后常左棠一个字都没说,直接挂了他的电话。
方照临:“……”
他想,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