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中叹了口气,注视着这个男人……他看上去甚至无法被称为一个男人。他瘦弱、寡言,身上满溢着疲惫,仿佛一捧即将燃尽的灰。

余泽本能地开口说:“一切都会过去的。”这句话脱口而出,他不由得停顿了一下,然后语气变得缓和,“一切都会好的。”

李惶然看着他。这个男人……不,青年,这个青年用一种十分空洞的眼神看着他,过了许久,他的眼神仿佛逐渐凝聚起来,然后他露出了一个微弱的、小小的笑,轻轻点了点头。

余泽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试探性地问:“我让医生进来看看你的伤口,好吗?”

李惶然下意识惊慌了一下,他本能地瑟缩起来,轻微发抖。尽管他知道余泽的意思是什么,但是本能是无法掩盖的。他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点了点头。

余泽就站起来,却忽然被拉住了衣角。

他低头,看见李惶然从墙边爬到了他的身边,因为动作的仓促而跪在那里。这样的动作或许又牵扯到了他的腿伤,因此他痛苦地皱着眉。

李惶然表现出了与他的名字相似的情绪,他看着余泽,嘴唇下意识地发抖,原本空白的、一无所有的眼神中流露出慌张与祈求:“你可以……陪着我吗?”

余泽惊讶了一下,他伸手握住了李惶然的手,发现对方没有反抗,这才拉住了他的手,用了力气,让他站起来。他半搂着李惶然,让他坐到床上去,一边轻描淡写地回答:“好啊,我会陪着你的,别怕。”

余泽十分轻松地想,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嘛。况且这是收藏柜的梦境,他总得搞清楚,在李惶然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惶然淡色的眼睛始终注视着他。在余泽想要离开他的身边的时候,他又下意识抓住了余泽的衣角。

余泽说:“我去叫医生。”

“不,按铃。”李惶然说,“按铃就好了。”

这个时候的李惶然表现出十足的坚定与决然。他不想让余泽在这个时候离他而去。

……事实上,刚刚他醒来,身边围着一群人,却唯独没有那位救他的青年的时候,李惶然就感到了恐慌。

不久之前,他刚刚逃出生天。那个可怖的地方,那个可怖的男人,以及……那个可怖的命运。他刚刚从那里逃出来。

但是他逃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样的逃跑是没有用的。他身上没有钱,没有衣服,也没有交通工具。这样的他,能跑到哪里去呢?

可是他依旧选择了逃跑。

那时候他是绝望的。他不知道他被绑架去那个地方过了多久,但是他知道,时间一定不是很短。他没有被解救,没有被帮助。他曾经大声呼救,曾经拼死反抗……没有得到任何的回报。

好像这个世界已经空无一人了。

只剩下他,还有那个恶魔。

他想,他早就知道的。他早就应该明白的。这个该死的世界……这个该死的命运……这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找准了一个机会逃跑。但是与其说这是逃跑,不如说这是破罐子破摔。他根本不信他能逃出去,他也不信他能活下来。他甚至在心里嘲笑自己的行为。

你在做什么?你以为你真的能获救吗?难道你不应该早点去死吗?

那是深夜。明明是个居民区,可是谁都没有理会他。

下着暴雨。

他很快就感到了疲惫和虚弱。这么多天他几乎滴米未进,只是喝了些水。雨水拍打在他的身上的时候,让他觉得那就是刀子。

他几乎要被追上了。

他只有两条腿,而那个恶魔却开着车。

……然后他遇到了余泽。

命运给了他一束光。

他赤裸着身体,狼狈不堪,瑟瑟发抖。他身上满是鲜血与伤口,肮脏、惊慌、绝望……他那张姣好的,曾被夸奖的面容,估计也被脏污给掩盖了。

除了张脸,一无是处的废物。他的母亲曾经这样形容他。

现在他连那张脸都没有了。

他就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余泽面前。而余泽几乎毫不犹豫地帮助了他。

那时候他十分恍惚,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躲过那个恶魔的追踪的。不过他也不想知道。

余泽、余泽。

命运施与他的恩泽。

他救了他。

我被拯救了。李惶然想。我被拯救了。在那种,一无所有的状态,即将死亡的状态,即将连自己都要放弃的状态,被拯救了。被一个陌生人,被一个陌生人的、巨大的、鲜活的善意拯救了。

李惶然突然哭了出来。

彼时他正在接受医生的检查。腿上的伤口又一次崩裂。医生说这样的伤口有些难办,因为他是直接被割下了一块肉。他嘱咐说,以后一定要注意。

他检查的时候,李惶然全程面无表情地走神,反而是余泽在那里不停地点头。

然后李惶然就哭了。

余泽与那位年轻的医生对视了一眼,纷纷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对李惶然的怜悯与不忍。

李惶然抓住了余泽的手,紧紧地,颤抖着。他含糊不清地说:“谢谢你……救了我……”

余泽有点不好意思。他总觉得自己的行为是任何人都会做出来的,不值得如此庞大的谢意。不过他还是安慰性地拍了拍李惶然的肩膀没受伤的那一侧,受伤的那一侧,已经被纱布裹了起来,好在没有腿上的伤口那么严重。

李惶然哭得浑身颤抖。医生先行离开了,之后余泽无奈地抱着李惶然,让这个可怜的青年有足够的时间冷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惶然终于平静下来。他的眼睛哭肿了,寻常人可能会显得丑,但他的脸蛋的确得天独厚,哭肿了的眼睛反而让他显得我见犹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