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泽打了个哈欠,情绪已经从刚才想要解决事件、发现真相的高亢中脱离出来,整个人都有点蔫巴巴的,于是他想了想,就干脆回了房间。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阿伽德罗就陪在一边。
他的思维还绕着恶鬼的事情打转,他一直在想为什么这一次启迪号上的事情会出现不同寻常的变故,但是想着想着,他就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
随着余泽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阿伽德罗微微笑了一下,他无声地走出了房间,给余泽留下了一个安静的空间。
在一个很短的时间内,余泽陷入了一种黑甜的深度睡眠,但是很快,梦境并不愿意让他安生,让他做起了梦。
梦中他又一次回到了那天的凌晨。被房间外的嘈杂声音吵醒之后,这一次,阿伽德罗并没有出现。余泽一个人茫然地站在房间里,犹豫片刻之后,像是本能地打开了房门。
房门外,是一片深海。海水伴随着一阵湿黏的空气,仿佛幽魂一般,缓慢地朝他的身上侵袭。冰冷刺骨的海水,带着潮湿的、铁锈般的腥味。他朦朦胧胧地意识到那是什么味道。血液的腐烂的尸体的……
梦中的他不知所措,往后退了两步,却撞到了什么东西身上。他顿时就僵住了。
他在极度的恐惧和焦虑之中,在一片深冷的海水中,缓慢地转身。灯光忽暗忽明,他慢慢地提了一口气。比起恐惧本身,更让人感到恐惧的,是等待的过程。
这个过程像是被无限拉长了。他甚至感到了些许的眩晕和恍惚,仿佛他的整个人生都被浓缩、或者说拉长到了这一刻。仿佛他是一滴水,融入了海水之中,于是这无限的、广阔的时间便在他的眼前铺展开来,任何的言语都无法形容这广袤的天地。
可他只是转了个身。
这大与小、长与短、永恒与漫长的对比,让余泽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深渊。梦境像是在不断地拉长、拉长、拉长……他几乎迷失了自己,只是记得眼前的海水、冰冷的温度和浓白的雾气。
但是他终于还是转过身。
在那一瞬间,对于身后是什么东西的好奇,几乎压过了心中的不安与阴影。
……他看见是阿伽德罗。
却是满身染血的阿伽德罗。
对方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恭敬的笑。他轻声说:“您不用害怕。我已经为您扫除了危险。”
余泽像是说了一句什么。梦境中的他不是很能理解自己。
然后阿伽德罗微笑了一下。
这位执事先生身上,有一种千帆过尽之后的成熟与妥帖,他没有很强烈的存在感,没有因为实力的强大而显得傲慢与自负,也没有因为他执事的身份而产生丝毫的不甘与自卑。
他像是已经经历过许多风雨的树木,坚韧、宽厚,带着一种平和的气度与宽容的风姿。他不是那种一眼就让人震慑于他本身的存在。但是……但是他是一位十足的、真正的强者。这种强大是收敛于内的,像是他并不愿意将这样的本质展现出来。
但是他终究是强大的。
阿伽德罗说:“您看,这里已经干干净净了。”
随着他的话语,那些冰冷的海水、潮湿的雾气、近乎凝滞的空气,在一瞬间就退出了这个房间。灯光不再闪烁不定,门外那些不知名的嘈杂声音也瞬间消失。
余泽看见阿伽德罗的眼睛,依旧含着笑意,温和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位无理取闹的小辈。
门砰地一声关上。
……余泽猛地惊醒了过来。
他惊疑不定地躺在床上喘着气,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距离他躺上床不过是过了半个小时的样子。可是梦境中那段漫长的、像是被时间的大手故意拉长的过程,让他恍如隔世。
他躺在那儿,恍惚了片刻。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刚才那一声“砰”不是梦境中的,而是真实地存在于自己的耳边。
他下意识偏头看过去。
一张扭曲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倒错的眼睛、咧开的嘴巴、猩红的舌头、被鲜血染红的牙齿、外翻的鼻孔……恶臭随着呼吸声朝他扑面而来。
“我……草!!!”
余泽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他喘着气,下意识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疼痛感使他确认他现在确实是在现实之中。
他的动静让阿伽德罗听见了,执事先生从门外走进来,忧心地看着他:“您怎么了?”
那种惊惧感还没有彻底消失,他细微地发着抖,咽着口水,沙哑地说:“做了个噩梦。”
他的身体蜷缩成了一团,让阿伽德罗猝然心软了一下。
他想,还是个孩子呢。在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之后,怪不得会做噩梦。
于是阿伽德罗走过去,轻轻搂住他的身体。余泽僵了一下,然后放松。他喃喃说:“我是不是被恶鬼的幻境影响到了?”
阿伽德罗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幽光。
余泽没有注意,他大概复述了一下自己的梦境,后怕地说:“我真以为要永远留在那个梦里了。”
阿伽德罗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语气温和地安抚着他的情绪:“不会的,我会永远守护着您。”
这语气实在和梦境中有些相似,让余泽的身体紧绷了起来。
阿伽德罗意识到这一点,不禁有些心疼他的主人。他放轻了声音,不去刺激余泽紧张的神经:“我为您点一些香吧,可以帮助您放松。”
余泽点了点头。
阿伽德罗便去拿了香过来。余泽下了床,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是真的被吓到了啊……阿伽德罗想。
随着清透的香逐渐弥漫开来,余泽的神经也被安抚了一下。他从激烈的情绪中恢复过来,这才尴尬地意识到刚才的丢脸……不过,反正是他的执事先生嘛,自己人自己人。
他就这么生硬地打算遗忘掉刚才丢脸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