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传来聂巧人的声音:“我在三楼我赶紧爬上去,刚刚转到三楼,迎面就是聂巧人坐在地上,被一堆翻开的卷宗围绕着的背影小憧来找过你么?”我劈头就问,“她的邻居说她几天没开店了。
“她失踪了。”聂巧人也不转身,继续翻看手中的东西我一惊,两步走到他身后:“你没有去她家看看切她可能去的地方,我都寻过了。”他的手指在发黄的纸上滑动。
“你是不是说什么伤她心的话了?”我本能地想象出一场女方告白失败,悲痛离开的戏码。
我也得有机会说才行。”他淡定道,“与你上次分别后,翌日我去找小憧,已是店门紧闭意思是,你已经找了她好多天,但毫无线索?”
“所以我才来璇玑塔,将近十年来所有失踪案的卷宗全部调出来。
有发现?”我紧挨着他坐下来,从地上拿起那些蒙满灰尘的纸页,内容都简单无非是某年某月某时,谁谁在哪里失去踪迹,报案人是谁,失踪者有何特征等等“确是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他抓起一摞被单独放到旁的卷宗,扔到我面前。
我拿起一翻,第一份是“红鱼八百一十七年六月,南坊徐氏女独往西坊郊外卧虎岭探望病母,未归。徐氏女,年十九,幼时左眼为炮仗所伤,宣。其夫于同年八月报至官府。”第二份是“红鱼八百一十八年八月,东坊万福戏班班主李洪之幼子明峰,与父母同游卧虎岭,于下山途中失踪。明峰年十三,性孤僻,貌丑陋。其父同年九月报至官府。”
总共十份卷宗,从红鱼八百一+七年到二十七年,每年一个失踪的,且失踪地无例外都是卧虎岭。最近的那一份,失踪者姓名为江翠玉。
红鱼我边看边问,“这是你们的纪年方式?
千年换一个颜色的鱼。”
他转过头,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吓了我一跳,脱口而出:“你干吗把脸遮起来?
块密不透风的厚实黑布做成的口罩状物体,扣在他的脸上,只露了一双缺乏睡眠而泛红的眼睛在外头“我翻了上千份失踪案的卷宗,才挑出这十份。”他不回答我的问题,颇有些自责道,“也是我大意,竟没想到早些来翻查,没有发现其中规律,只当是寻常失踪案处理我看着这些失踪者的名字:“你怀疑这十个人的失踪是同一个凶手干的“他很聪明,不贪多,选的地方也很好,卧虎岭地势复杂,每年都有好些进山的人失踪,有的找到了,只因迷路;有的跌下山崖或被猛兽袭击而死。官府每年接到的类似室件多如牛毛,把一桩刻意的罪行藏到一堆无意的意外里,是最好的掩盖方式了。
我不解:“你也说了,卧虎岭常有人失踪,为何单单把他们十个选出来?”
你再仔细看看。”他说我又看一遍,努力从中找共同点,嘴里喃喃:“眼盲……貌丑陋…左脚残疾…”我心头一亮,看向他:“这十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身体缺陷?!
“还有,他们都不满二十,非常年轻。”他补充道个喜欢残害有身体缺陷的年轻人的变态凶手?!”我怒从心头起。
“他残害的,怕不止是受害人本身。”聂巧人说“嗯?”我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聂巧人慢慢扯下脸上的“口罩”,一块巨大的,被火灼伤的疤痕丑陋地爬在他的右脸上,触目惊心、。曾经英俊倜傥的聂大人,瞬间灰飞烟灭。
我诧异地半天合不上嘴,指着他的伤疤问:“你…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被人摁到炉子里烤过啦?不对…这是旧伤,不是新伤…他重新戴好口罩,一如既往地镇定:“自然是旧伤。不觉得这个伤疤很眼熟么我一愣,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个人的脸来:“小憧?!
他的目光黯淡了片刻。我糊涂了,为什么短短时间内,聂巧人脸上会出现一个跟小愤一模一样的伤?
小憧的失踪,跟这件事有关?!
什么时候的事?”我问,“你的验。”
“三天前。”聂巧人答,“夜里只是觉得右脸有些痒,谁知凌晨被剧痛惊醒,才发现脸上多了这个玩意儿,足足一个时辰后,疼痛才平复下来。幸而是我,若换作你这样视容颜为性命的女流之辈,只怕当场就要痛死,就算不痛死,变成这个样子也是要投缳自尽的。”
我白了他一眼:“难为你还有心思说笑。变成这副鬼样子,将来你连老婆都讨不到他深吸了口气,不再跟我打嘴仗,说:“我只想把小懂找回来。那样大的火,她都活下来,没理由就这样消失不见。”
从头到尾,这个男人担心的只是小憧,他自己的伤好像根本不值一提我沉默良久,换上一副轻松的神态,碰了碰他的路牌:“好吧,你求我啊,求我我就接下你这单生意。”
他看怪物一样看我:“受害的是我,为何不正常的那个是你?什么生意不生意的?”
正式宣布一下哈,我的公开身份,是相思里的那家叫‘不停’的店的老板娘,我这家店吧,专接帮人找东西的生意。按件计费,只收金子作报酬,你给得起钱,我就揽下小憧这件事,纵然刀山火海,我也得把她的下落给你找出来!”我一本正经道。
他看我的眼神更怪了:“找小憧是你分内之事吧?!你是国之主“这个时候才知道我是国主未免太晚了!”我打断他,露出奸商的笑容,“有钱好办事,聂大人!我看你的官府这么气派,随便拿个几百几千克黄金不成问题吧?再说维护法纪,惩奸除恶本来是你的职责嘛。你也知道赚钱不易,我还要养两个娃,隔壁街卖菜的张婆婆又天天涨价…“好!”他再也听不下去了,“无赖至此,也是少见。只要你能协同我寻出小懂的下落,定当重酬说定了?
绝不食言!
我松了口气,已经开始盘算收到钱后要去廖裁缝店里定做多少款好看的花布包包了,这个老家伙手工极好,可收费也贵啊行!我先回去想想打哪儿着手。”我起身,不客气地嘱咐,“你这几天就别乱跑了,吓到孩子可不好。“老板娘。”他突然郑重其事地喊住我。
干吗!”我不耐烦地回头我看出他在笑,也许只有躲在口罩后头,这个无趣的男人才会稍微不那么吝啬自己的笑。
你做生意,从来不是为了金子吧。”他忽然这样说我一怔,旋即冷哼一声:“当然不是,珠宝、钻石、房产我也收,现金也可以。
他又笑。
我哼了一声,留给他一个扭动的背影,匆匆离开璇玑塔。
到不停时,天已黑尽,从西坊到东坊,雪越来越大。
还没进屋,已经闻到浓郁的香味,两个小家伙满脸饭粒,正为最后一块糖醋排骨的归属闹得不可开交。胖三斤坐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纳鞋底,我总觉得这个家伙有间歇性性别错置的毛病,不但爱做饭,爱手工,还爱裁衣服做刺绣,包括纳鞋底…他无数次夸口说自己纳的鞋底又结实又软和。
见我白头发白眉毛地回来,身后还跟着一大一小两个雪球,胖三斤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跟两个小家伙一起过来替我们三个掸掉身上的雪。
“妈,你今天去哪里啦?”浆糊问我。
去见一位聂叔叔了,他是专门管坏人的官儿。”我捏了捏他的鼻子,“有机会也带你们去跟他玩儿。
妈,我今天又会背两首唐诗啦!”未知钻到我怀里,得意得很,朝浆糊努努嘴,“浆糊一首都背不下来!可笨了!以后,谁背唐诗多,糖醋排骨就归谁好不好?
浆糊不屑地望着天花板:“也不知是谁到现在连最简单的乘法都不会,真是比那块排骨还蠢。背唐诗有什么了不起,我都能看小说了!
头痛!我赶紧把两个小的打发到一旁去玩儿胖三斤从厨房把给我预留的晚饭端出来,体贴地说:“老板娘辛苦了,明天出去记得打伞,这儿的雪可大了“你跟我讲讲卧虎岭。”我坐下来,没忙着吃饭,“我又接了一单大生意!
啊?卧虎岭?”胖三斤挠了挠头,“不就是西坊郊外的一座山么,能有什么说道??为什么它要叫虎岭?”我不依不饶,“你若不说,我以后都不会吃你煮的饭,用你纳的鞋底,穿你做的衣裳,让你一点成就感都没!
胖三斤哭笑不得,想了想说:“我记得卧虎岭的来历,是有人在那里见过一只特别巨大的斑斓猛虎。就是如此,一点曲折离奇都没有。
“有大老虎还有那么多人往里头跑?不怕被吃掉?”我质疑“咳,那是多少年前的传说了,且后来并不曾听人说在那里碰到过老虎,有野猪倒是真的。”他无奈地解释,“何况,就算有那样大的老虎,也早该老死了。快吃饭吧老板娘我这才作罢,低头扒饭,心下却一直嚼着胖三斤的话,就算有那样大的老虎,也早该老死了……可是,要是它没死呢。
这顿饭,吃得特别没味道切完全没头绪,从翠玉到小憧,再到十年间在卧虎岭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那些人我要怎样,才能把他们找回来?!
我坐在窗前的躺椅上,膝盖上摊着我的笔记本,面前的火炉里,碳烧得正红,铜壶架在上头,里头的水渐渐冒出热气。
卧虎岭、翠玉、三年前、小憧、伤痕、聂巧人…我又在笔记本上乱写乱画了,从去年开始,写笔记成了我的一个新习惯。仿佛只要把那些毫无关联的散乱东西写下来,我就能从中找出突破口似的。但今天好像有点困难,不管我怎么写怎么看,都找不到暗藏其中的东西。
啪!我有些烦躁地合上本子。
这时,两个小鬼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又一前一后撵了过来,浆糊手里捏着我买回来的那本《怪闻记》,大呼小叫道:“妈!这个字是不是念‘长’?”
“慢点跑!小心火炉!”我把他拽到怀里,嗔怪道,“这么晚还不睡觉!瞎嚷嚷什浆糊忙不迭地指着书里的某一页问:“这个字!未知说是怅然的怅,我说是长短的长才对“胡说!长短的长是没有偏旁的!文盲!”未知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