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找他们也没用啊。那二位是什么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胖三斤拉住我,“既然他们二位已经联手出了公函,那表示此事势在必行。您也不必担心身份暴露,纵然大家免不了会知道有了新国主,可也不知道新国主就是不停的老板娘。您还是可以自由翱翔的,还是可以跟卖葱姜蒜的小贩讨价还价的。”
胖三斤哭笑不得:“老板娘您究竟在担心何事呢?当考官罢了,具体要做什么,聂大人与天衣侯自会与您商议,我也会为您提供力所能及的协助,您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呢。再说,三府会考本身也是一件好事,既能挖掘出一批有用之才为国效力,同时也是给有抱负有能力的人提供发挥价值的机会,您身为国主,自然也希望鱼门国欣欣向荣,代代繁华吧?”
我长长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有多讨厌考试这件事么?一次输赢又能证明什么?”
胖三斤想了想,道:“确实不能证明所有,但起码能证明一部分。至少这是一场公平的竞争。”这么说,也不是全无道理。我看了看他:“啥时候开始考试啊?我要做什么呀?”
胖三斤掐指算了算:“会考之期通常于大暑之日开始,要考哪些内容,考多少时间,都由三府商议决定。如今连小暑都还没到,老板娘您还有大把时间准备。至于要做些什么,相信届时聂大人他们会跟您详谈的。”
大暑之日,现在还不到六月,就是说起码还有一个多月时间,想到这里,我总算是平静了些。
“我做饭去啦。”胖三斤挽着菜篮子朝厨房走,走出几步又停下来,回头冲我一笑,“您从不拿自己当国主,但您总是会做国主该做的事。”
这话说的,我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不就是解决过一条有问题的路,挽救过一个差点走上邪路可能现在也没多正直的臭道士,收拾过一只石头老虎,扳倒了一个卖毒品的不法商人,以及帮各位大爷大妈找猫找狗找假牙等等等等,我做的明明是一个生意人该做的事。胖三斤这句话,是称赞还是有别的意思?
不觉间我来鱼门国已近半年,也就是说,我还能在这里留半年。
想到半年之后我就吃不到胖三斤煮的饭菜,听不到聂巧人的冷嘲热讽,不能再跟唐夫人八卦,不能再教训木道长那个老油条,不能再坐在竹帘之后看夕阳之下东坊的大街小巷,也不可能再生活于一个仿佛倒退千年时光的世界,心里居然隐隐有些舍不得。
直觉告诉我,鱼门国只能是鱼门国,这里的一人一物,一草一木,都注定要留在原地,而我只是偶然的过客,一旦离开,永无归期。
可是……我真的可以全身而退么?初入国境行舟水上时看见的生于水下的彼岸花,还有青山之后历代国主的坟墓,无数暗藏在平静生活背后的秘密,一直是我最大的不安的来源。平心而论,这里并不是一个槽糕的地方,但为何会成为龙族惩罚罪犯的“监狱”?
正午的阳光洒下来,很热,我捏着那两封公函,出神地站在阳光里。
“你在那儿晒腊肉呐?”敖炽从窗户里探出脑袋来朝我招手,“还不快过来!你女儿刚刚写完了一篇作文,名字叫《我的爸爸妈妈》,看完我保证你一定会打死她的!”
“来了来了!喊什么喊!”我回过神来,深吸了口气,快步朝他走去。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我来到鱼门国的第一天,胖三斤便对我说过
真正的龙,永远不可能突破鱼门而入。
但是,敖炽就在我面前,看得见,摸得着。
2
哐哐哐!
从来没人把不停的大门拍得这么响。
我前脚刚进屋,后脚就把我给震了回去。就算是聂巧人和天衣侯的人来找我,也不敢下这么大力气!
“谁啊这是?!”心情本来就不够爽朗的我没好气地冲到门前,猛一下拉开大门,劈头就骂,“敲这么大声是想拆我房子吗?!”
还没看清来者何人,一股销魂的大蒜味就扑面而来,熏得我连退八步。
“您是老板娘?不停的老板娘?”
伴着一声惊喜的呼唤,更浓郁的蒜味快马加鞭朝我扑来。五十来岁的光头大叔,比我还矮半个头,穿着像是小了一码的绸衫,露出一口并不好看的牙,一脸兴奋地盯着我。
我掩着鼻子,瓮声瓮气答道:“自然是我。”
没有一点点防备,他就这么向我扑过来了,双眼放光。
然而有人比他动作更快,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咋?大白天的还想耍流氓?”敖炽嫌弃地瞅着地上那四脚朝天的家伙,皱眉,“你把全东坊的大蒜都吃了是不是?这么臭!”
“哎唷……”大叔揉着肚子,龇牙咧嘴地爬起来,一边从袖口里掏东西,一边又朝我走过来。
敖炽挡在他跟我之间:“有话就站那儿说!不然别怨爷拆了你的骨头!”
大叔停下步子,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被掏出来,抖开,哗啦啦一阵响,好几条沉甸甸的金链子落到地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给您的,都是给您的!”大叔捂着肚子,总算是恢复了一点正常人的样子,“听说不停专为人寻找失物,我有急事相托!”
客户?我瞄了一眼地上的金饰,迅速估算着它们的重量,脸上立刻由阴转晴,拨开敖炽走到大叔面前,忍住蒜味笑道:“您早说呀,吓得我以为家里来疯汉了呢。我夫君手没轻重的,您没事儿吧?”
大叔赶紧摆手,咧嘴笑道:“也怪我太激动,一见老板娘您就跟见了亲人似的,唐突了唐突了!”本来我想说屋里坐吧,但一考虑到这漫天遍野的大蒜味,我改口道:“院子里坐吧,就冲您拿我当亲人,怎么也得喝杯好茶才是。”说罢又赶紧把金链子捡起来,装模作样地要还给他,“您都还没说丢了什么,我也还没答应要不要接这桩生意,金子您还是先收起来。”
“不不不!”大叔慌忙把金链子推回来,“不管老板娘您接不接这单生意,这些都是您的,权当是个见面礼,买卖不成人情在。我成大远没别的意思,就是敬佩老板娘的为人,老早听说您的不停专为人寻找失物,童叟无欺,连老太太的假牙都能找回来,不但有本事,又是菩萨心肠,哪怕今日您不帮我,能见到您一面,我也倍感荣幸呢!”
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话一出口,连那股蒜味都不那么令人讨厌了呢。
“来来,坐坐坐。成老板是吧?”我喜笑颜开地将他领到院子里的树荫中坐下,又喊来胖三斤给他彻了一杯香气扑鼻的铁观音,“喝茶喝茶,这天气怪热的,歇歇再说。”
他端起茶杯嗅了嗅,连声说好茶好茶,但旋即又放下,急迫道:“老板娘,不管怎样,还是希望您能帮我一把啊。”
“丟啥了?说说看。”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敖炽坐在我旁边,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拿一把大蒲扇使劲儿扇风。
“宅子。”他脱口而出。
“房子也能丢?”敖炽噗嗤一笑,“难不成还长腿跑掉了?”
他长叹一声:“此事说来话长。东坊南郊那所大宅本是安家祖宅,据说安家乃是个百年大族,人丁兴旺,显赫一时,只怪时运弄人,这几十年来越发凋敝了,现在就剩一位安老爷子主事,膝下还有一位小少爷。去年立夏之时,安家少爷拿了祖宅的房契来我钱庄借钱,说好一年还清,逾期即拿祖宅抵债。我宽限了他们好几日,也不见他们拿钱来还,我自然就拿了房契与当时立下的字据去安宅收房子,谁知他们竟一口否认有借钱这回事,甚至说根本不认识我,死都不肯搬出去。我气得呀,白纸黑字的事啊!可恨我又不是那些狠辣货,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对付,索性带着手下住进安家。可没住上几天,我贴身收藏的房契不翼而飞。这必然是安家人搞的鬼啊!这年月,欠债的倒还厉害过放债的!别人都当我们开钱庄的心狠手辣,赚的也是容易钱,哪个知道我们这些正经人的苦啊!”说完,他还可怜巴巴地抹了抹眼睛。
我笑笑:“为了逼他们搬走,你真的什么事都没干?没往人床上扔过死老鼠?没往人水缸里下泻药?没装神弄鬼吓唬人家?”
“没有!绝对没有!”他赶紧否认,“我是正经生意人。有借有还,咱们之前说得好好的。我们装神弄鬼?我看他们才装神弄鬼!”说到这儿,他压低声音,“您当我稀罕他们安家的宅子么?好些人都说,那老宅子里有古怪!我就算收了这宅子,也是打算推倒重建再转手卖钱的。”
“古怪?”我看着他。
他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不干净的东西啊!您想啊,百年老宅,又没几个人住里头,能不古怪么?我那两个手下都在半夜见过怪东西,有说是个没脸的黑影,有说是个穿红衣裳的女人,在宅子里飘来飘去……也亏得是我们胆子大,想着怎么也得把房子收回来,这才坚持在里头住着。”
“那你自己看见什么东西了么?”我问他。
他挠了挠自己的光头:“我倒是没见着,我这人睡觉特别死,天塌了都不醒的。不过就是觉得那宅子里冷,彻骨的冷,您看看这什么天儿,还是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