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焦急的母亲寻来,找到大难不死的她,一把抱住她,边哭,边说着对不起。
如果没有诸葛隽的出现,她的生活应该就这样静止在这个村庄里,清苦而平静地延续,直到生命终结。
一切都改变在那个炎热的夏日。
母亲用尽所有银两,请来大夫,却也治不好伤寒不愈的她。
那年她十岁,躺在床上像躺在云端。意识飞到了很远的地方,回不了躯壳,也不想回去。远处,有个人影在模糊晃动,白色衣衫,亲昵而焦急地唤着她的名字……
镜君,镜君。
可是,真正唤醒她的,是诸葛隽,黑色的华服上绣着霸气的金色云纹,与梦中的身影相去甚远。
诸葛隽请来全天下最出名的大夫,用了最名贵的药材,救回了她的性命。
但,他没能救回母亲。
母亲饮下的,是鸠毒。
她还记得,母亲去世时的模样,更像是沉入了一场美梦,只是这梦境,永不会醒来。
当镜君这个名字被冠上了诸葛这个姓氏,地位荣耀、富贵堂皇,近在眼前;父母双亲、天伦之乐,却去了天边。
外界都当她是诸葛隽的养女,她却从未将他看做父亲,哪怕是他抚养自己至今。
她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用理所当然的身份,感受这这个男人的一切。他运筹帷幄时的意气风发,他读书写字时的渊博儒雅,他疲倦时的慵懒恬淡,他微笑时的样子,发怒的样子,一切一切,八年时光,悉数收于她的眼底。
他一直不曾娶妻。诸葛静君明白,他的心,一直留在那座孤绝的水月轩里,从不曾离开,也不肯让人靠近。
要怎样的爱恋,才能让一个男人情长若此。
诸葛静君不敢深想,越想便会越失落。
可是,就算她今生已经没有机会靠近,那,就留在他身边,远远看着也好。起码,她跟他还有着同一个姓氏,总归是另一种安慰。
可如今,他竟要亲手将她送到另一个男人手里,以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幸福。
她知道,提出将她许配飞龙将军的人,并非皇帝,是他。
皇帝是诸葛山庄的常客,微服私访乃家常便饭。那天,酒过三旬、宾主尽饮,陪侍在侧的侍女亲耳听到诸葛隽向皇帝请旨,将她许给龙任宇。
他应该是厌倦她的存在了吧。或者,从一开始,她就只是他对母亲的感情的附属品,他对她好,仅仅是因为她是倪雪裳的女儿罢了。对他有意义的是倪雪裳,而不是她的女儿。他养了她这只米虫八年,够了。
诸葛镜君越想,越伤心。
冰冷的空气与夜色,重重包裹了她的身躯,可手腕上,突然流过一阵奇妙的暖意。
她抬起右手,手腕上那个普通的琉璃镯子,无色剔透,细看之下,隐隐有水光流动其中。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纪念,自小便戴在身上。母亲嘱咐她,要像看待自己的性命一般看待这个镯子。
起初她没有觉得这镯子有何特别之处,可后来她发觉,每当她真正伤心难过的时候,这镯子便会从冰凉变得温暖,用一种微小但奇妙的力量,亲切的安抚她低落的心情。像一只属于亲人的手。
她握住琉璃镯,喃喃道:“你知道我在难过对不对……他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我的存在。”
话刚说完,她便开始嘲笑自己了,居然傻到跟一只镯子说话。
她的情绪,在现在与过去穿梭,太专注,连身后何时多出一个人都没有觉察。
【三】
我听到了那第一声啼哭。
站在那座破落的茅屋外,我看到几乎只剩下半条命的她,把那个初降人世的生命,欣喜地搂在怀里。
那是我第三次见到她。
她与我,有九分相似的容貌。
第一次见她,我曾经最在乎的男人,为了救她,放弃了我。
第二次见她,我曾经最在乎的男人,跟她相依为命,你侬我侬。
第三次见她,我曾经最在乎的男人,已经形神俱灭,她与她的孩子,嗷嗷待哺。
子淼,这个名字本是我一生都不愿提起的。
天界上仙,四方水君,他给了我这只顽劣的树妖一条崭新的生命,给了我不敢奢望的幸福与美好,给了我无穷无尽的惦念。可是,当我知道,我只是眼前这个女人的替身时,他为我构筑的完美世界,瞬间崩塌。
我一直在恨他的吧,也一直恨这个女人的吧。我自己也不是很确定。
从子淼消失的那天起,我就形同一个活死人,在浮珑山上过着幽灵般的生活。如果不是身边一直有一条名叫敖炽的孽龙,陪伴或者说监视着我,我对自己的存在感会更加怀疑。
对,那段时日,与我而言的定义,就是我活着,但我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我答应过敖炽,三年之内不离开浮珑山。
那条孽龙虽然粗枝大叶,惹人讨厌,却也知道什么叫做触景伤情。
可我还是违约了。
我想看看她,看看那个曾经与他海誓山盟的雪裳女仙,更想看看她的孩子。
这个孩子,身上流的是子淼的血,是他曾经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唯一证据。
说过要放弃,说过要放手,可我还是无法自制地从一切留有他痕迹的地方,寻找莫名的怀念与希望。
我明明是恨他们的,可是在这个孩子降生的刹那,我居然笑着流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