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1 / 1)

昨晚的表演之前,她正给师父勾脸。以前都是他自己给自己勾,说她连个乌龟都画不好,她不服,拼命练习,连觉都不睡。到现在,她已经能完完全全按照他的意思,将他的脸改造成世上最夸张最可笑的面具。

最后一笔时,有人敲门。

将军夫人站在门外,目光越过她,落在照着脸孔的铜镜:“不妨碍你们吧?”

元芥朝三无挤了挤眼睛,他起身向她行了个礼,说:“不妨碍,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登场。夫人来此,所为何事?”

她进来,目不转睛看着他,说:“真好,你又回来了。”

元芥看到她的眉眼在微微颤动,很像一个努力想笑,但还是失败的人。

“好久不见了。”因为勾了脸,三无的笑容更灿烂了。

她沉默良久。

“元芥,你先出去。”三元转过头,“时间还早,出去随便找个地方玩吧。”

“你让一个穿得像猴子的人上哪儿玩去!”元芥撅嘴,扯着自己滑稽的表演服。

“你不穿这一身也像个猴子。”三元取出一块碎银子塞在她手里,“去跟府里的小厮赌花生玩吧,今天师父批准你。”

“有钱好办事,两位慢慢聊。”她的一张脸简单要笑烂了,欢蹦着出了房间,还顺手掩上了门。

她没有去跟人赌钱,而是寻了将军府中最偏僻的一个角落,将自己藏在水上回廊的最末端,趴在栏杆上看鱼,脸上,再没有一天开心的样子。

屋里,三无跟她对面而坐,她有些局促,低头摆弄着已经捏成一团的手绢。

“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三无笑着问,“爱笑爱闹,很像我徒弟。你还认得那小不点吧?”

“记得。人小鬼大,变着法儿地榨我的银子。”她慢慢道。

三无哈哈大笑。

以前……“以前”真是个不错的词。

8

那时的冬天比这几年冷,他带着大病初愈的元芥,在桃源的市集上卖艺。他自己穿着单薄,却把元芥穿成了一个厚厚的棉球,倒在地上都能弹起来的那种。生意并不好。观众们时多时少,有时候演的不顺,还会被人砸摊子。

但是,只要有他的表演,她都会来看,不管他演得好不好,她都大笑叫好。

“你不是那边戏班里的人么,天天往这儿跑,不用表演么?”他跟她很快就熟了,每次表演完,会了聊上几句,这姑娘的性格,多一分就粗鲁,减一分就造作,刚刚好。

“你这边有趣呀,我们那里整天就只晓得干巴巴地练啊唱啊。”她对他笑道,“我就喜欢看你的表演,这大花脸,再伤心的人看了也开心了!”

“你有伤心事么?”他问。

“现在没了。”她摇头,“要是以后有,你的表演就更派上用场了!”

他笑嘻嘻地说:“希望永远别有这样的以后。”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说这话的时候,她父亲刚刚去世。

只有在他,准确说是在没有卸妆的他面前,她才笑得那么真切开怀。

这段时间,桃源集市的表演场外,一直有个铁杆女观众,也因她的存在,三无的表演更加尽心尽力,丰富多彩。

她很有天赋,提出来的点子跟建议都很有用,用到他的表演上,耳目一新。

他从最初的无所谓,到一来渐渐期盼一天的演出结束后,那一段她与他独处的时光。她看他进,那笑成月牙的眼睛,银铃一样的声音,越来越让他着迷。

喜欢一个人,大抵就是这样了吧。

除了讨论表演上的技巧,她被班主打了多少手心,戏班里谁跟谁又好上了,包括她夜里做梦梦见了什么,高兴的,苦闷的,一切都口无遮拦地跟他讲,这个时候,她跟他之间完全没有障碍。

她说她喜欢看他在箱子里钻来钻去,他就搬来更多的箱子做道具,在观众的笑声与掌声中,卖力地表演;她说踩在圆球上翻跟头有趣,他就日夜练习如何在圆球上保持平衡,摔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也不在意。观众们的叫好声越来越多,可他眼里,观众只有一个。

他的喜欢,观众不知道,她不知道,但有个人一清二楚。

月明星稀的夜里,元芥坐在住处的院子里,咬着香甜的桂花糖,这是拿从她身上论来的钱买的。每次她一来,元芥最后都贴着她要赏钱,说师父的表演不能白看,不给就黏在她身上蹭鼻涕。

三无在院子中间练习新戏法,将一块石头变成一枝鲜花。

“师父!”元芥喊。

“干吗?”他专注于手中的道具。

“你跟谢筱青聊天时,为什么从来不卸妆呀?”她问。

“她总是在咱们收摊的时候来,我也来不及卸嘛。”他答,将石头藏在黑布下。

“屁!”元芥白眼道,“我听见你们说话了,她说喜欢看你花脸的样子,你说那你见她时就不卸妆了。”

“卸妆不卸妆,我不还是我嘛。”他将黑布一抖,一朵鲜花绽开在手中,“小鬼,去睡觉!”

元芥从石桌上跳下来:“你喜欢她。”

三元微微一怔,顺势将手中的花扔到她头上:“再不去睡,我就扔石头了。”

元芥把这朵红艳艳的花拾起来,刹那的不悦一闪而过,但很快就恢复到平时的模样。刮着脸坏笑:“羞羞师父,喜欢又不承认!我就喜欢桂花糖,从来不会不承认!哎呀,快去把小师娘给我牵回来吧!”

花儿又被她扔了回来,刚好落到他的头上。

“这个给小师娘吧,要砸徒弟,桂花糖最好使!”她扮个鬼脸,跑进了屋里。

馋嘴徒弟说得不错,这朵花,应该给她。

这戏法果然大受欢迎。他将手里的花,交到她手里。她高兴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