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靖文还蹲在地上,抬头看她时倒是很坦然:“你自己来?”

周琎回过神,看着脚上那双“爱鞋”,有些犹豫,却听陆靖文道:“没关系,我挡着呢。”

他都知道,所以没关系。

陆靖文看见这双鞋的第一眼就想送给周琎,只是那时候,他连想要让周琎正经吃饭都只能通过请家教这种方式迂回。

可时至今日,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觉得这双鞋能直接送了。

他隐隐觉得,周琎不会拒绝,也不会被伤害。

周琎脱下旧鞋,还是忍不住藏到一边,最后穿上新鞋,合脚又漂亮。

陆靖文轻轻对她道:“不用把所有都展现给我们看,藏着点也没关系。”

他在说今晚请客到这里的事。

陆靖文理解了她曾经的自尊。

周琎却摇摇头,道:“我想习惯,不过可能要慢慢来。”

她为陈思芸自豪,所以不允许自己再为所谓贫穷自卑。比起伤神虚荣,她更想大大方方地承认已有的一切,再为未满足的欲望而努力奋斗。

第44章 传导

周琎期中考又往前爬了一名, 第六名,和榜一的陆靖文隔了四个人,差了十五分。

到了这一步, 每一分补起来都不容易,但好歹有个希望在前面吊着, 她现在连骑自行车都挂着耳机放英文歌练听力,用的还是从市场上淘的二手mp3。

抛却贫穷羞耻以后, 旧货市场就是藏宝阁。同样的东西,换上干净酷炫的外壳,再增加一些对周琎来说可有可无的高级功能, 便是她手里东西五到六倍的价格。如果她手里有充裕的钱, 当然可以精益求精,但眼下来看, 这就是她最好的选择。

所以没什么好掩藏。

周琎甚至献宝一样,跟陆靖文炫耀:“你看我淘到了什么,只要五十块哦。”

陆靖文果然没有嫌弃亦或可怜她,很认真地从她手中接过mp3, 顺带测试了一下几个常用功能, 道:“不错。下次想要买电子产品可以叫上我, 我还是有一点点研究的, 保证帮你挑到性价比最高的那个。”

周琎说好,然后在一起骑车回家的那一小段路上被陆靖文摘了耳机:“路上危险, 不要听。”

周琎想说,她的声音开得并不大,如果有汽车鸣笛, 她能清楚听见,而她也真的很差这一点时间。

但她愿意接受这份关心。

晚上回去迟睡一些好了, 在家可以全神贯注,用新闻代替英文歌,效果更好,半个小时就能有路上几十分钟的效果。

高二下学期期中考后的日子过得飞快,平静、忙碌、规律,像面包房里按点出炉的面包一样,平淡中又有浓郁香气。

周琎几乎沉浸在这种平实幸福中。

闹钟可以设到六点钟,时间充裕到能和陈思芸一起坐着吃完早饭;骑车到学校时教室已经零零散散有人,可以互相笑着点头问好;老师快要讲完高中所有课程,抓着进度想把高三一整年拿来复习,恨不得给所有学生做个开颅,把知识暴力填鸭;她急着将那些越来越深、越来越广的知识吞吃入腹,忙到无瑕悲伤烦闷,充实得好像所有努力都会得到回报。

而最幸福的是现在。

结束几乎所有作业和学习的晚上,和陆靖文又或朋友们走在前往自行车棚的路上,再结伴同行,度过一小段没有学习的谈天说笑。

今天只有陆靖文。

五月多的天气已经很热,他穿着短袖校服,露出小臂上修长的肌肉线条。周琎走在他身边,也许是靠得太近,有时会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臂,激起一片战栗。

周琎不自在地往旁边走了一步,隔出安全距离以后,难免有种不再亲近的失落,却也让人免去忽高忽低过山车一般的心跳折磨。

陆靖文却不知道她这番心理活动,单纯觉得她离得远了,投来疑惑眼神,轻轻半步又拉回距离。

周琎心里涌现一种微妙的欣喜与挫败。

开心他的亲近,无奈他的坦然。心里有鬼的人才做贼心虚。他心无一物。

周琎装作迫不及待想要回家的样子,三两步跑进停车棚,也跑出这一瞬间的古怪氛围。

这个时间回家有个好处,学校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自行车棚里的车没几辆,找都不用找,往往顺着白天停车方向望去,遗世独立的那辆就是。

今天却没那么好找,周琎往惯常停车的角落看去,一辆车都没有。出于对自己爱骑车龄和磨损程度的信任,周琎没急,正常走过去,果然在地上找到了躺倒的自行车,没有丢失,估计是其他人取车时不小心碰倒了。

周琎把车扶起,却发现链条掉了。

另一边陆靖文推车出来,没看见她人,又折返回来:“怎么了?”

周琎想踩下脚撑,让自行车立住,却一把将整个脚撑踩掉了,部件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她抬头,眼神有些放空:“……”

陆靖文偷偷抿嘴一笑,把自己的车往墙边靠,上前帮她扶住车头:“没事,脚撑掉了也不影响骑,买个配件改天我帮你装上。”

周琎回过神来,叹了口气,一边撸起袖子蹲下检查,一边道:“不用,这种活我也能干,其实只要有螺丝刀和老虎钳,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陆靖文都来不及换她扶车头,她人已经上手修链条了。

他有时候觉得她像野草,风一吹便蛮蛮生长,不被任何植物图鉴收录,所以可以随心所欲地长成她喜欢的样子。

陆靖文看了一会儿,放弃上手帮忙,专心当好扶车工具人。他做得不会比周琎更好,如果她不需要他,他相信她的处置就好。

周琎沮丧地站起来,满手机油,道:“磨损过度,装不回去了。”

陆靖文看了眼这车,老实说,它从一开始出现就一副苟延残喘的模样,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出乎他的想象,但有些零配件的寿命就这么长,不是这个出问题就是那个出问题,干脆换辆车会比一个个换零配件合适很多。

他这样想,但没说。一次次的事情让他明白,他眼里的世界很少受到金钱束缚,所以他眼里的最好,未必是周琎的最好。他不愿把自己的想法凌驾于周琎之上,不想让她一次次从自己这里感到世界落差。

陆靖文只是从包里拿出湿纸巾,问她:“你想拿去修还是?”

周琎想了想,俯下身把几个关键部分的零部件又检查一遍,依依不舍道:“算了,再换就不划算了,它工作那么久也该退休,我重新买辆新的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