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又拿嘴嚼她的衣服,她低头摸了摸它被打的屁股,试图安抚它,却被它反口咬来,好在收手快,没被咬到。她气得又在驴屁股上抽了一巴掌,将驴打得‘嗯啊嗯啊’的叫,然后捂着耳朵,扯着它就要走。
“姑娘留步。”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她回头一看,正是那书生,且笑道:“公子何事?”
书生朝她作揖,“方才,多谢。”
胥姜一笑,“公子客气。”随后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那叠纸上,问道:“公子的诗可否借我一阅?”
书生手一缩,神情寥落道:“粗陋之作,怕脏了姑娘眼睛。”
“公子即来这书局求印集子,想来是不惧人看的,而我的眼睛也没那么高贵,只品好坏,不论尊卑。”她见他为难,笑着说道:“不过若公子觉着为难,那便罢了。”
书生踌躇片刻,上前将手中的纸递给她,“这些诗已无用,若姑娘想看,那吾便赠与姑娘吧,闲暇时就当笑话看来解闷。”
胥姜郑重接过,然后放进驴身上的褡裢里,冲书生拂了一礼。
“多谢公子,天色已不早,我便先告辞了。”
“姑娘慢走。”
胥姜牵着驴走了几步,又转身对他说:“公子,永和坊槐柳巷近日新开了一间书肆,若得了空闲,也可去那处瞧瞧。”
书生冲她一拱手,“一定。”
继圣书局对面的酒楼上,楼云春见二人分道扬镳,也将面前的茶喝了个精光,晃晃悠悠下楼去了。
不一会儿,楼下便传来几声尖叫。
“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一律避让!”
天已黑尽,寿康坊灯火辉煌,一片光明。胥姜却已无心再逛,只想快快回到自己的书肆,品读刚收来的诗稿,她翻身骑上驴背,驱着它往永和坊去。
回到书肆,四周一片漆黑,她从角门摸索着进后院,寻来火折子点了灯,于灯下阅稿。
这一看,就看入了迷。
这些诗平易晓畅,不工辞藻,兴于怨刺,言简意赅。虽不是时下文人所追捧的雄浑壮阔之作,读起来却朗朗上口,言意俱佳,且通俗易懂,颇具趣味。
其诗如此,不知其文如何。
将那些诗翻来覆去的读了好几遍,胥姜越读越喜欢,见载诗之纸张,因抢夺而破损不少,便立即裁纸誊抄,唯恐遗失。
待抄完,灯油已经烧干,她头晕眼花,撂笔往床上一躺,也顾不得洗漱,和衣睡去了。
过后几日,晴晴雨雨,来往客少,肆中清闲。
这便是地势偏僻的坏处,重阳节过后,甭管天晴落雨,这槐柳巷人都少得可怜,平日里连行人都见不着几个。许三与曹叔来过好几趟,竟一次也没见着顾客,不禁有些替胥姜着急,可胥姜自个却不慌不忙。
她每日照例将肆里肆外洒扫干净,只等客人上门,说等却也不闲等,手中活儿从未断过。
她这书肆开得匆忙,大事虽办得差不多了,细活却堆积如山,趁着这几日客少清闲,赶紧销它一销,免得越堆越多,越拖越懒。
这日晴好。晌午过后,她将这几回整理出来受潮的、破损的竹简、书籍、字画搬出来晒,然后又在门前那棵大树下起了小炉子,熬了一锅浆糊来修补一套被虫蛀得缺页少字的书。
此套书因成书日久,又保存不当,被虫蛀得面目全非,内容顺序散碎颠倒,修补起来颇费工夫。好在胥姜幼时,迫于先生淫威反复诵读过,对其内容虽说不上滚瓜烂熟,却也谙熟于心,修补起来倒还算顺畅。
这是件繁琐的活儿,需得十成十的耐性,她将白纸刷上一层薄浆,用茶夹小心将书页碎片分辨过后,再一点一点拼凑起来。说来这套书并非绝版孤品,原不值当费这些功夫,但其上头的批注却难能可贵,又陪胥姜消磨过无数淘气岁月,令她难以舍弃。
她全神贯注的盯着手上的活儿,连有人靠近都没发觉。
“这不过是套随处可见的蒙学诗文集子,值当小娘子费这些琐碎功夫?”胥姜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大跳,好在手稳,没将书页打翻,免了一场无妄之灾。
她抬头看向来人,却见是隔壁米铺的东家。
米铺东家见自己差点酿祸,赶紧赔不是,“哎呀,对不住、对不住,吓着小娘子了。”
胥姜笑道:“不妨事,不妨事,您来有何贵干?”
“生意冷落,出来转转,闻见了熬浆糊的味道,又见你在晒书,就想过来瞧瞧。”
浆糊?胥姜不禁莞尔,要不说干一行精一行呢,平日里谁会注意这熬浆糊的味道?
“既然来了,左右无事,掌柜的要不坐坐?”
米铺掌柜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到了她对面的石凳上,朝书肆里瞧了一眼,跟她闲聊起来。
“书肆开张这些日子,进账如何?”
“您也见着了,前后无人,清净得很,您呢?米铺生意怎么样?”
“如今正值秋收,除了一些熟客和没有田地的外地人,也没甚经营,等入冬后才会好转,年年如此。”
两人你来我往,气氛和乐,最后话题又绕回了胥姜手中的活计上。
“方才便想,此书常见,我家儿郎在私塾进学时,便见他日日捧读,小娘子为何下此番功夫来修补?重印或誊抄岂不更便利?”
“书虽常见,可批注却不常见。”胥姜就着茶夹指给他看,“此书经无数人之手,批注便有四五种,每种见解或有相同又或有不同,有后者驳前者之议又或附其议。每每读来,好似亲见其辩论,颇有意趣。”
闻言米铺掌柜叹道:“听你说来,连我这等愚人俗夫都觉有趣,难怪要费这等功夫来修补,若就此失落了,岂不可惜。”
“正是,不过再如何修补,这纸也经不住多少时日了。待修补完全,我打算请人誊抄订册,去府衙申报后上架售卖。”
“那感情好!我见多少小儿为读书烦恼,时常囫囵进去又囫囵出来,私塾里的先生又古板不肯详说,总是叫抄叫背,可往往抄完也不解其意,背完转头便忘。若有这等批注,想来要解多少学生之烦扰。”
说到这儿,胥姜忽然想起前几日收的诗文,便让他在此稍候片刻,进去找了来与他看。
“这是何人所作?有何独到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