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钱大妈不是什么坏人,就是三个字不靠谱。

“平时大家都说她胆子小,不敢跟人说话,可你看看,人家在这件事上又挺敢想的,我家小五现在已经谈上了,是他们车间主任的闺女。”

赵婉秋连忙说恭喜,在小老百姓眼里,机械厂的车间主任已经是很不小的“官”了。

赵大妈咧嘴笑,“嗐,能不能成还不知道呢,小五那孩子性子倔得很,不敢再管咯,当年……不提那些,就是他们真成了,我和老赵还头疼呢。”

“为啥?这不多好的事嘛。”

“嗐,还不是没房子闹的,我家五个儿子,老大和老三我们准备了房子,现在也单独分出去过了,只偶尔回家来一趟,老二和老四找的丈母娘家也还行,和我们家各出一半的钱,帮衬着也能买间平房,就小五这里难办,去年老四刚结婚,我们老两口把养老钱都掏空了,今年小五要是着急结婚的话,我们去哪儿借还不知道呢。”

要是找个一般家庭的还行,反正双方都穷嘛,无所谓面子不面子,但要真当了车间主任的女婿,却没房子结婚,这不是给老丈人脸上抹黑嘛?

到时候压力直接给到赵大叔赵大妈身上,他俩能把头发愁白。

“前几天厂里还找老赵谈话,问他打算啥时候退休,退之前要把徒弟教会,带出师才行,这话说得就像他藏着掖着故意不教似的……唉,实际上是那几个徒弟资质不行,笨就算了,还全是厂领导的关系户,他打不敢打,骂不敢骂的,哪里能教会?”

赵大妈唉声叹气,“想当年他当徒弟那会儿,师傅说啥就是啥,任打任骂,哪里像现在这些大佛,请神容易送神难哟

。”

这些事赵婉秋也给不出什么意见,只能听着,干巴巴的安慰两句,谁家过日子都这样,外人看着光鲜,其实内里烦心事都多。相比较而言,倒是她和舒老师早早退了的好,不用在单位受气,大事上孩子们也能自己解决。

***

而被拒绝的钱大妈就彻底内向了,接下来一个星期压根不敢在人前露面,就怕大家笑话她,对她指指点点。

“其实她想多了,你赵大妈不是那样的人,她就只跟我说过,我又没往外说,谁会知道。”

赵婉秋说着说着又笑起来,“你赵大妈还提醒我,让我当心点,钱大妈可能会找我帮她家春花介绍对象,说这大院里她就只敢跟我来往,就像偷鸡蛋只敢偷我家的。”

因为谁都知道赵婉秋只是嘴上急,其实心地善良,这样的人就是真得罪她了,她也不会把你怎么着。

舒今越哼一声,“这不明摆着欺负你嘛,妈我可提醒你,你别多管她家闲事,这介绍介绍,你跟着跑前跑后,成了她不一定记你的好,但要是不成,或者以后过不好你就等着被她埋怨吧。”

钱大妈固然可怜,但她逮着赵婉秋薅,今越不爽。

“哎呀知道知道,我从来不多管这些闲事,再说手边也没合适的人,能介绍谁给她家?”

舒今越一想也对,老妈的生活圈子很窄,这就是现成的理由,她现在最要紧的是药厂那边的事,胡荣胜来传话,说在小林的糖衣炮弹轰炸之下,康永新终于忍不住把胃升液秘方的事跟小林说了,但他依然进守底线没告诉他具体的配方,只说很复杂,他手里掌握的也不是全部。

“小林没想到,花了这么长时间和精力,居然只得出这么一句话,他这两天都不来找康永新了。”

“而正是永新这样的态度和原则,反倒让他更加坚信事情并不简单,现在他又去找苏副厂长使力了。”

而苏副厂长并不知道具体的配方比例。

舒今越笑起来,终于等到这一步,她这段时间上班都心不在焉,就等着小林呢。小林这种骄傲自负的人,要是一来就直接告诉他秘方主人是谁,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就得怀疑一下真假,琢磨一下是不是有圈套,得到消息的过程越是艰辛,花费的精力越多,他才越容易相信。

就是贱皮子呗。

胡荣胜也笑起来,显得一张脸愈发年轻,舒今越嘴唇蠕动:“胡师傅,您手里真的没有养颜秘方吗?”

胡荣胜哈哈大笑,“你这丫头,胡说什么,我就是操心事少点而已。”

“您要是有,一定要悄悄告诉我,我很需要。”

“你才多大点儿,用不上。”

“可我身边的千千万万龙国女性同胞有用啊。”

胡荣胜被她理直气壮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这几次他帮着传话,倒是跟舒今越越来越熟悉,再没有一开始的拘谨,说话也越来越随意。

趁着这个好时机,舒今越试探着说:“对了,我今天正好要去看看胡奶奶,你去吗?”

“她最近身体越发不好,或许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每年冬天,都是老年人死亡率最高的季节,尤其是她这种高龄老人,熬不熬得过一年就看能不能过去这个冬天。

胡荣胜沉默。

舒今越心里叹气,还是不愿去吗?她前几次就发现了,聊啥都好,但康永新只要一聊到去看望胡奶奶,胡荣胜就不接茬,似乎是跟胡奶奶之间有仇。

可要是有仇的话,他怎么还用着胡家赐的姓呢?这似乎又说不过去。

舒今越想起上次去看胡奶奶,听她提起胡荣胜,老人家沉默半晌,让她改天把人带过去,她想在死前见见。

“胡师傅,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我就直说吧,劝你大度什么的我也没立场,就是胡奶奶她老人家挺想见见你的,我把她的话带到,您考虑一下,行吗?”

“她亲口说的?”

“对。”

胡荣胜沉默片刻,“行,那就去吧,总之是要有这一面的,这辈子就这么过吧。”

这话没头没脑的,今越脑海里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却又不好打听。

今越早早的就让老妈炖了一锅胡奶奶最喜欢的萝卜汤,软烂烂的入口即化,用搪瓷缸子端着,到槐树胡同还是热的。

“胡奶奶,您睡醒没?”天气转凉,赵婉秋给她送来一块薄毛毯,她每天躺在院里晒太阳的时候能盖着。

此时,毛毯遮住她的脸,今越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好半晌,毛毯才动了动,露出一张雪白的没多少斑块的老人脸,她的眼睛似乎不怎么睁开了,“今越丫头,你身边是不是有人?”

“对,是胡荣胜师傅来看您了,您睁开眼看看呗?”今越将搪瓷缸子放下,上屋里拿出一只小碗和汤勺,盛出萝卜汤,小勺小勺的喂给她。

胡奶奶的吞咽速度很慢,没牙也就不用咀嚼,只是用牙床慢慢的磨,喝了几口才反应过来,“你说谁,胡荣胜?”

胡荣胜自打进了院子就没出声,他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她三四十岁的样子,那时候她虽然婚姻不幸,但家里有钱,生活做事很有派头,而她身边那个寡言少语的丫头……胡荣胜眼圈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