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体微微后仰,“也就是说你永远会为了我而动摇。”
我掰开他握住我下巴的手指,郑重而深情说,“我这辈子就栽在周先生手里了,我唯一的宏伟志向,就是有朝一日,你能像我爱你这样爱我。”
周逸辞愣了愣,他笑着说,“如果无法实现呢。”
“一辈子这么长,谁知道呢。”
他朝我逼近一些,眼睛内迸射出精光,“如果到死也不行呢。”
我一字一顿说,“那还有下辈子。”
他脸上的表情忽然温柔下来,“这么坚决跟定我了吗。”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懦弱,分明早就信誓旦旦却说不出来那些话,好像被哽住了,我仓皇中为了遮掩自己朝他脸上呸了一口,我彪悍的样子把他逗得哈哈大笑,他将我揽过去,吴助理开车后,我窝在周逸辞怀中看着窗外一路倒退的风景,我几次都想告诉他:是这样。可死活没那个勇气。
我怕他觉得我傻,把真心托付给他这样无情的男人。
到达庄园后吴助理靠路边停泊,他们都没有下车,我下来绕到副驾驶位置,将那两大包婴儿用品提住,我径直踢开院门,身后传来车拂尘而去的声音,一股并不浓烈的汽油味在空气内漫开。
前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我深深吸了口气,提着袋子进入客厅,齐良莠已经回来很久,她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穆锡海和佣人都不在,大厅内空空荡荡,她偏头看到我出乎意料没有冷嘲热讽,更没有刻薄相向,而是非常温和走过来要帮我提,我下意识背向身后,蹙眉盯着她。
她对我的冷淡和疏离有些失落,语气哀戚明知故问,“你是不是很讨厌我,也很防备我,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认为是坏事。”
我一声不响,悄无声息的和她保持一定距离,我努力从她脸上探究她到底在作什么妖,她中午在包房阴狠毒辣的样子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从那天她崩溃哭喊被穆锡海呵斥后,我们都只隔着很远彼此沉默一瞥,即便今天就在一个包房,她也不知道我的存在,更不要说打个招呼。
她这几天都像是故意避开所有人,有意识的降低自己存在感,恨不得被一切忽略掉,除了穆锡海基本不和谁接触。
她可不是这样低调谦逊的女人,忽然间的改变无非是要出手作恶,等到东窗事发不被第一个怀疑而已。
莫雄对齐良莠掏心掏肺,是因为受她手段迷惑,他喜欢她,想要永久占有这个女人。所以他不会隐瞒任何想法,他恨不得齐良莠是真挚的,是百分百依赖自己的。
可她对莫雄藏头藏尾,在她眼中他连个男人都不算,也就是还有点利用价值的废物,不过齐良莠今天看出了他的贪婪和野心,竟痴心妄想到她头上,莫雄那番赤果的威胁是他最大的败笔,齐良莠看透这个男人会因为不满足而狡兔死走狗烹,她肯定要慢慢甩掉他,她会另外筹谋一份谁也猜不到的计划,将沈碧成和我全都算计在内。
可惜她的对手不单是我,还有背后支撑我的周逸辞。
她恐怕来不及施展她的才略,就会跌得惨重。
我看着眼前这个已经猖狂不了多久的女人,忽然生出几分悲凉。
眼看它高楼起,眼看它高楼塌,谁也无法预料自己明天会怎样。
前一刻还笑靥如花,后一秒也许就灰头土脸。
我把手上提着的袋子随手堆放在茶几上,齐良莠满脸懊悔说,“是不是一个做过太多错事的人,就失去了被原谅的资格。”
我垂眸看着地面,没有回答她,她手指拨弄着袋子,看了看里头东西,“其实我对你仅仅是嫉妒而已,我没想过伤害你,不管你信不信。”
她盯着其中一包粉色的尿裤,包装上面的小婴儿白白嫩、嫩笑得十分可爱,齐良莠脸上也不由自主露出一丝纯粹的笑容,“你理解不了四十岁仍旧没有孩子的我多慌张无助,我怎么能把握住老爷的心呢,我把握了七年,可我还能再把握七年吗?就算把握了,他死了谁还来给我依靠。是恨透了我的大太太,还是这两个眼中只有钱财权势的继子,还是我嚣张跋扈得罪的那些人。这种种的害怕累积到极致,人心就会成魔。”
她说完将视线重新移回我脸上,“但我不后悔。人生就是一场赌注,赌赢了就赚了,赌输了也有太多人陪着我一起输。”
第91章 为谁哭
大多数女人都介于天使和恶魔之间,极少就是天使或者就是恶魔,那需要多少功德或者多少罪孽呢。
我盯着齐良莠的脸庞,她虽然在极力控制自己狰狞的表情,可我还是窥探到了一丝,我说,“你喜欢赌博,也接触它最多,你戒不掉这个瘾,就像你喜欢与穆锡海身边的女人恶斗,你喜欢胜利那一刻的快感,甚至不顾对方被你践踏后还能否存活,你非要赢得漂亮致别人于死地,可分明能够相安无事的活着,你以为你想要的人人都在贪图,其实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赌博。你清楚赌博是怎样一种恶性循环,输了的人想即刻翻盘,赢了的人想把筹码牌越积越多,但真正能成为赌桌赢家的寥寥无几。赌场最擅利用就是人性的贪婪,被放大的贪婪毁灭良知,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你要老爷的宠爱,你可以争可以抢,但走歧途善恶终有报。就像出老千,总会人外有人。”
齐良莠蹙着眉头,她耐心听完了我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忽然对我说,“我回头是岸就能被原谅吗。”
我一怔,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因为她无法被宽恕,她没有及时回头,她累积了太多条罪状,这些罪状无法被湮灭,注定要一一偿还,因为对她的宽恕是对沈碧成的不公,也是对天理昭昭的罔顾,更是对我自己无限估量的伤害。
齐良莠等了许久见我仍旧不说话,她自己冷笑出来,“其实你和我有什么区别呢,只不过你坏得不彻底,还保留了一份给自己遮盖的面孔,你和这个世界上千千万万的双面人毫无分别,都是痛恨贬斥同类,一点点过错都被狠狠放大,到了自己头上就得过且过无限宽容。社会根本不容纳一个变为坏人的人,即便想回头也没有能走的路,更没有阻挡谩骂攻击的角落。所以坏人一坏到底,好人装得不亦乐乎。”
她拍了拍自己胸口,“我才不要和你们这群假面人同流合污,我宁可做个纯粹的坏人,也不做装得那么累得可笑好人。”
齐良莠说完后一把推开我,在我踉跄的让步中径直走上楼,她没有像之前那么恶毒磅礴,更不曾与我疯狂对峙,她只是安安静静的说,一点点把淬了毒的字扔给我,扔给这早就沉睡的世俗。
她忽然让我感到很震撼,她其实并不只会嫉妒,她看透了许多,正因为辗转于男人和世俗中的这份看透,才让她变成了一个恶毒的战士,她认为贪婪没有错,无私又能得到什么,这不是一个善于感恩的社会。
我注视着硕大的液晶屏幕,齐良莠竟然在看动物世界。
此时的画面切换到一片辽阔的草原,烈烈阳光之下雄师正在追赶自己的猎物,它威风凛凛的庞大气场吓坏了那只无助的麋鹿,它跌跌撞撞到处乱窜,试图得到救援,然而维持奔跑没有多久,它便于雄狮的蹄掌下狠狠栽倒,死亡于血盆大口。
其实人类和动物为数不多的区别里最大的一个就是在交配时候人知道躲避,而动物会在光天化日下进行,不知道藏起这份丑陋。
人的世界里一旦沾染了利益和欲望,是与非就变得很模糊。我非要扳倒齐良莠,真的只是为了帮助素不相识的沈碧成报仇吗,周逸辞真的只是不愿驳回我的请求才出手吗。
我想到这里没忍住笑出来,我拿起遥控将电视关掉,瞬间黑暗下去的屏幕让我心里难受得似乎被一只大手握住,死死的压迫。
真坏人是很可恶,但有一点就胜过世间所有的假好人,他们坦荡,敢于面对自己的自私,而不是自欺欺人连坏都找足了猥琐的借口。
几天后的凌晨穆锡海失语昏厥,似乎旧疾复发。
我正在睡梦中忽然听见大太太撕心裂肺的嚎哭,她大喊着老爷,来人!
这一声凄厉叫喊使我猛地惊醒过来,外头走廊奔跑喧哗吵闹啼哭早就乱作一团,将这个寂静的春夜点燃焚烧起来。
我意识到出了事,飞快下床穿衣跑出房间,大批佣人从四面八方的角落往大太太房门里涌入,那场面颇为壮观,每张脸都惊慌失措,苍白愕然。
我一边系着衣扣一边也冲进去,穆锡海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发青,他嘴唇抿着,似乎在和自己较劲。
大太太下肢不便,正由两名男仆人抬着坐在轮椅上,她头发没有梳理,散乱在耳后和额前,此时早就失去了往日的淡薄与冷静,只是一个对丈夫生死不明依赖又恐惧的妻子,她带着哭腔大声吵吵要佛珠,佣人递给她她就开始没完没了的念阿弥陀佛,指尖飞速弹拨,发出哒哒的声响。
我拨开面前阻挡的早就手足无措的下人,到床边探了探穆锡海鼻息,鼻息还在,而且并不微弱,根本不是弥留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