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口误,她说完后自己也察觉到了多嘴,整张脸都是一僵,空气内顿时死寂下来。
穆锡海重重把筷子撂在桌上,他刚想斥责她,忽然嗓子一口气没喘匀咳嗽起来,咳得涨红了脸,我赶紧放下手上勺子为他拍背顺气,连带着白了一眼口无遮拦的齐良莠,“孩子们的事您不要管了,您养好自己身体。二太太吃东西就把嘴巴堵严实了吧,气坏了老爷你有什么好处拿?”
二太太伸过来的手压在我手背上,被我这句埋怨噎得悻悻收回去,继续剥鸡蛋。
穆锡海愤怒有人当众提起背叛他的前三太太,让那些不堪狼狈的记忆纷至杳来,令他在孩子们面前难堪。可这个人是齐良莠,所以他平息那口怒火后也没有过分责怪,也不知道二太太床上功夫到底多好,怎么就把穆锡海收服得这么死,他可算对她包容到底线了。
穆锡海握住我手安慰我说他没事,让我趁热吃饭,他语气非常柔和,周逸辞看到这样一幕,他深沉的目光从我脸上掠过,对穆锡海说,“父亲照顾好自己,我们在外面才能安心,过去的事没必要放在心上。”
他假惺惺的话中没有一点父子情深的温度,只是不得不关切两句,但穆锡海也非常知足,他们之间能破冰已经稀世罕见,只要周逸辞肯坐下来吃饭,肯张口说话,穆锡海就别无所求。
我并不了解这家族之间到底牵扯着怎样的恩怨,每个人看上去都各怀鬼胎,毫无情分可言。
大太太捧着瓷碗闷头吃饭,一声不吭完全将自己置身之外,不理会这些纷争。
穆津霖夹了一筷子食物到自己碗里,似是有意又像是无意,“这都是逸辞的功劳,忍痛割爱献给父亲,把我平时那点不足为道的孝心比下去得彻底。”
他这话说出口,席间蓦然变得无比诡异,穆锡海喘匀了气儿蹙眉问割爱什么,我吓得脸色发青,已经六神无主,周逸辞十分冷静咽下口中咀嚼了很久的鱼肉,“大哥说的割爱是什么,我也不懂。”
穆锡海将目光落在穆津霖脸上,要等他说个所以然,我不动声色偏头用眼神向他哀求,几乎要掉下泪来,他最终还是放了我一马,自己圆场说,“逸辞一秒千金,从他进门到现在已经几千秒过去,耽误了多少财源。”
像是早就猜到穆津霖不会戳穿一样,周逸辞面色淡然放下筷子,摸出方帕擦了擦唇角,“以后这样的割爱,会有很多,大哥会烦我吗。”
穆锡海当然希望儿子常回来,他说谁也不会烦,天天住在家里最好。
周逸辞蹙眉思索了片刻,“父亲要我留宿,这也不是不可以,我会尽量抽时间。”
穆锡海一扫阴霾高兴大笑,他将碗递给我,让我再为他盛些饭,多盛点。
穆锡海对周逸辞的看重不加掩饰,也不顾及穆津霖在场会不会别扭,他的喜怒甚至会为周逸辞而变化,对他真是偏颇倒了骨子里,也不知道穆锡海到底喜欢他什么,其实这两个儿子的性格本事都相差不大,穆津霖沉稳,周逸辞精明,如果真要争斗起来,谁赢谁输说不准。
那么猜测只有一个可能,穆锡海更喜欢周逸辞的母亲,爱屋及乌对那个女人的儿子就尤为偏疼,大太太受冷落,连带着儿子也不受器重。
我偏头看向坐在周逸辞身边的穆津霖,他捏着酒杯似笑非笑,眼底冷若冰霜。
“三太太在穆宅过得习惯吗。”
周逸辞忽然开口问我,而我此时心情就像刚坐完过山车,浑身都是软的。周逸辞说他要回来住,我总觉得以后的日子会不平静,到处惊心动魄。
以致于我拿着碗的手一直在抖,不断设想着以后的生活会怎样,周逸辞起身握住我腕子,将碗从我手上取走,“我来。”
被他触碰的皮肤像忽然间起了火,烧得我魂不守舍心惊胆颤,我立刻看向穆锡海,所幸他沉浸在父慈子孝的喜悦中没有发现这样一幕。
二太太闲的难受替我回答,“三太太过得习惯啊,比以前当小秘书可清闲舒服得多。每天日上三竿起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晚上想睡就睡,老爷也不用她伺候,逸辞记得刚送她过来时,还纤瘦得可人,现在已经圆润了这么多。”
周逸辞将盛好饭的碗递到穆锡海面前,他边坐下边说,“圆润点好,有福气,二太太一看就是最有福气的女人,三太太再怎么圆润,也比不了二太太。”
齐良莠脸色一僵,她把筷子扔到桌上,抱着胳膊不说话,一个劲儿的翻白眼,周逸辞视若无睹,他赞扬饭菜新鲜了很多,不像上次过来食物都蔫巴巴的,再好的厨子没好食材也做不出什么可口的东西吃。
穆锡海笑着说,“三太太现在操持这些,她年轻心细。”
齐良莠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这是变着法的说她当初做事粗鲁,买的东西都是破烂货,她用屁股拱开椅子,没好气站起来,阴森森说,“我吃饱了,上楼歇着。”
她转身就走,周逸辞吐掉嘴巴里喊着的一根鱼刺,“二太太吃过饭立刻躺下休息,当心更加珠圆玉润。”
齐良莠回头瞪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家的后院,别趁着你不在,又烧了第二把火。”
周逸辞闷笑出来,没有说话。
第43章 跳舞
午餐后周逸辞被穆锡海叫到书房,二太太带着佣人去美容院做保养,偌大的客厅内只剩下几个保姆来来往往打扫清洁,穆津霖推着大太太上楼,经过我面前时大太太笑着指我对他说,“多亏程欢在,日子才没那么寂寞,她常过来陪我说说话。”
她握了握我的手,我才发现她指尖冰凉。
穆津霖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多谢三太太陪我母亲。”
看惯了他下流无耻的样子,忽然这么正儿八经的向我道谢,我反而不知道回什么,只能朝他不自然的笑了笑。
大太太问我怎么不跟着二太太一起去美容,我蹲在轮椅旁边和她平视,“我跟二太太不对付,她做什么我不凑热闹,何况我还年轻,不需要那些东西,等过几年再说。”
大太太颇为感慨的叹息,“年轻就是资本,像二太太这个岁数,不砸重金呵护自己的容貌,老爷不会愿意多看两眼,至于我,早就败给岁月了。”
听大太太这么苦涩的语气,我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我盯着她耳边几根显露出来的银丝,“女人容貌能漂亮多久,教养气度才是吸引男人的关键。古书上说以色侍君王,色衰而爱驰,我和二太太空有皮囊可这辈子都比不了您。妻和妾有很大区别,男人又不傻,当然知道谁配当妻子,谁只能是玩儿玩儿而已。老爷精明睿智,不会那么肤浅只爱慕女人的美色。”
大太太看着我的目光十分柔和,“为了哄我高兴,你连自己都挖苦得这么狠。”
我笑着说,“这是心里话。”
大太太打了个哈欠,看上去有点疲倦,穆津霖在耳边小声和她说了句什么,她微微点头。
我没有午睡的习惯,通常这个时间喜欢坐在椅子上晒太阳看书愣神,我找保姆要了杯热牛奶,坐在二楼天台上的藤椅看积雪。
曹妈早就想把天台收拾一下,我拦着没让,小时候就喜欢玩儿雪,这么多年过去忙着奔波求生填饱肚子,所有喜好和童真都抛弃得干干净净,现在总算熬出来了,虽然熬的过程和身份都不光彩,但这个拜高踩低的社会几时在乎那么多,能够成为穆锡海的三太太,在滨城千千万万的人眼中,就是一件得天庇佑祖上积德的好事。
之前我根本不敢想,我程欢能住进普通人奋斗一辈子也买不来几片砖瓦的富人区,最苦那段日子我最大的愿望是能有个窝,窝里有窗户有灯有床,春夏有阳光,秋冬能避风。
忽然间我一步登天,过上了这座城市最顶尖最奢靡的生活,它没有使我欢欣雀跃,只让我感到不堪重压,我怕醒来,又怕沉睡下去在梦里找不到我想要的人,于是我起起伏伏,沉沉落落,在这个不真实的玻璃宫里小心翼翼百般挣扎。
我注视着脚下染了一层灰尘的积雪,将手中握着的杯子倾斜,杯口缓缓溢出一缕奶丝,浇注在上面,很快融化进去,将雪冰变为一滩水。
我正望着饶有兴味,忽然旁边天台上传来一阵悠扬婉转的舞曲,风格像是轻快的皇宫爵士,轻快又多情,在这白雪纷纷的世界里显得格外明朗。
这套宅子总一片死寂,就像住着一群幽灵,难得有音乐响,我被声音吸引过去,从椅子上站起来,越过半堵矮矮的墙壁眺望,音乐是穆津霖房间出来的,透过那扇半开的窗子,一直飘到了天台上。
我盯着看了很久,久到眼睛被风吹得干涩,我抿着嘴唇觉得冷,而穆津霖的天台上则有一团阳光,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从墙上跨过去,我步伐很轻,悄无声息的靠近,墙壁和玻璃交接的地方,是他正拨弄留声机的身影,那是一台老式留声机,至少有四五十年的悠久岁月,金黄色的边缘掉了点漆皮,底座像是后来配上,粉白色的玉石,里头嵌着天然的红斑,这才使整体看上去不那么黯淡陈旧。
他非常专注调试音色,仿佛一切都不存在,灵巧的指尖勾住了一块正方形的绯色丝绸,在一点点擦拭上面落下的灰尘,他认真的侧脸显得尤为恬静英俊,我有些失神,这样愣怔看了他许久,我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就忽然觉得穆津霖一本正经起来,还挺有味道的,和他下流的样子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