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下车窗指给我看最乱的西南方向,“交警都束手无策,天气恶劣,后排车辆看不真切前面路况,还在朝路口挤,估计要封路了。”

我回头看,前排纹丝不动,后排的车果然又顶了上来,被堵在马路中央进退两难,我心急火燎,“封路不就没日子通行了吗?能不能绕?”

“两条主干道都堵死了,插翅难飞。”

我顾不上他想办法,也没那个时间等待,虽然我这一趟来也没有能够真正改变局势的价值,一切都看周逸辞肯不肯松手,穆津霖有多大本事来平息。显然他们不放过彼此,这场战役早晚要彻底燎烧,可这次我总觉得一大部分是我的缘故,才让周逸辞下手这么急这么狠,使穆津霖败得有些狼狈。

凭什么滨城都要炸锅了,他在椿城躲清静,谈生意赚钱,他害人还不够吗,我当然不会让他这么舒服看大戏,我也要来害他一把。

我推门下车,往酒店的方向奔跑,手下从驾驶位探身出来喊我,他语气很焦急,担心我被撞到磕到,我没有理会他,只挥手示意他不必担心。

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样大的雾气,这个省份内的各种政治经济大会都在这里召开,每天接待的外宾数不胜数,车辆是其余几个城市的几倍之多,几乎一天都在堵,上一次来得晚,刚好错开了高峰期,这一次我算真正见识了。

我伸出手摸索前方的障碍物,几乎看不出完整的指尖轮廓,好像一切都被吞噬掉,坠入了深深的迷途。

我跑到希尔顿酒店,在门口一眼认出了周逸辞的车,我盯着那辆车注视了片刻,等保安背过身去和对讲机说话时,我悄无声息从他身后进入大门。

几名客人正站在前台问询事宜,接待小姐非常忙碌,并没有留意到我,我从一侧的红毯步上二楼,根据林葆承告诉我的房间号找到周逸辞的住所,里头没有人,连件熟悉的衣服都没挂,只有一名客房服务在打扫卫生,床铺叠得很整齐,我敲了下门,她放下手中毛巾回头看我,我介绍自己是这间住客的下属,问她知道周先生去哪里了吗。

她指了指门外右侧,“宴宾厅,一直走,能看到提示。”

我对她说了声谢谢,转身的时候余光瞥到放在门口的垃圾桶,堆积的脏物还没来得及收拾,我仔细盯着每一处打量,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我看到一个透明的胶皮物,湿漉漉的,我心里颤了颤,伸出一只脚踢了下垃圾桶边缘,里面东西翻了个个儿,更加清晰映入眼帘,我莫名松了口气,那并不是我以为的物件。

那名服务生见我还没有走,她语气不太好问我还有事吗。

我回过神来说没有。

我从客房出来冲入宴宾厅,到达门外时正好两名服务生推着早茶餐车从门里出来,他们看到风风火火闯进去的我愣了愣,想要伸手拦住,可我脚下飞快,他们刚反应过来我已经消失在视线里。

偌大的宴宾厅足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到处都是喝茶用餐的男女,我进去之后就有些迷路,我一直走出很远,在一扇圆拱型的玻璃门下,看到了吴助理的身影。

他一只手捧着喝了多半的咖啡,另外一只手握着电话,他始终没怎么说,都是对方汇报,他在沉默聆听,我站在那里直勾勾注视他,许是我过于炙热的目光惊动了他,他视线忽然精准无误朝我投射过来,脸上表情微微一变,充满了不可置信。

“程小姐?”

他挂断电话,又越过我头顶看向门口冗长的走廊,似乎在寻找穆津霖的身影,在发现我孤身一人,他还不太确定问我,“您自己吗?”

我冷笑,“你老板不是很清楚滨城的事态吗。津霖在怎样补救,你们不清楚吗。”

“穆氏这一次陷入危机,以及穆总的艰难处境,其实完全是因为程小姐的任性和自作聪明,周总与穆总的确不可能长久和平共处,早晚都是要开始一场较量,如果程小姐没有归属在穆总身边,没有让自己成为他的累赘,会有这样的丑闻吗。周总也不想这样的局面,他不顾及任何人,还要顾及自己的骨肉,他长大不能面对这些恶意指点。您觉得委屈,不甘心藏匿在梁小姐的阴影下,您只有二十一岁,您真的急于为自己后半生那么漫长的光阴一锤定音吗?未来会怎样走,一切到底如何结束,您能够预见吗?”

“你对你主子可够真心。”我打断吴助理的说辞,不想听他继续颠倒黑白,把周逸辞的恶行抹杀得干干净净,倒成为了别人的错,我指了指自己胸口,“我对他,在我没有逃离之前,不曾半点背叛。可他对我,除了强行囚禁,用文珀威胁我,又背叛伤害了多少次。你不是女人,你不理解女人,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愿意做单亲母亲,愿意让自己孩子成为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愿意居无定所颠沛流离,把母子未来赌注在一个男人不许诺的兴趣上。我二十一岁,不妨碍我渴求安稳。”

“穆总给您安稳了是吗?一个舔刀口过活的亡命徒,一个随时会被法律与道德杀死的男人,您追求的安稳就是这样吗?”

我没有再和他争辩下去,他不会理解女人的安稳是贪图一份名分,尤其那是我辗转了两个男人身边从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它对我的诱惑有多大,足以让我抛掉一切,背离初衷。

我一把推开他,往门里闯,他伸手拦住我,将只剩下一层咖啡底的杯子放在窗台上,“程小姐,周总在和重要客户谈生意,请您稍等。”

“有多重要?”

他看了眼腕表,“不出半个小时您就可以见到他,至于多重要,这批船的合作,估值价值过亿。”

我哦了声,“那现在不是收尾阶段,最最重要的时刻。”

他说是的,能否签成在此一举。

我勾唇阴森一笑,抬手扇了他一巴掌,他在措手不及的惊愕中呆愣,趁这个功夫我一把推开他,闯入了独立在宴宾厅之外的小会议间。

会议间内有几名老外,正在翻阅船厂的资料和一些船型,还有两名男性同声翻译,正拿着耳麦做译文,所有人的工作都被我的突然闯入而中断,纷纷看向门口。

周逸辞穿着浅灰色西装,端坐在会议长桌正中位置,他微张的薄唇随我的出现而合住,脸色十分平静,似乎料准了我的性子势必要惹到大乱才罢休。

那些老外中最有头脸的一个耸了耸肩问旁边的翻译,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翻译询问周逸辞是否中断,他点头说继续。

他说完这句话,吴助理从门口冲进来,他鞠躬说了声抱歉,“周总,是我失职,程小姐不肯听我的阻拦。”

周逸辞嗯了声,“带她下去,用任何手段。”

他有言在先,吴助理自然不会再恭敬我,他伸手将我扼住,连拖带拽往门口拉,我不肯罢休,我挣扎的同时朝他破口大骂,“你的船厂根本就是豆腐渣,你这样恶毒不堪的男人,你怎么可能经营出一个优秀的公司,你坑蒙拐骗赚黑心钱,多少船员性命毁在你公司的破船上,你把消息压下去,以为就能抹杀掉它发生的事实吗?国人坑够了,又去坑外人,你要把老祖宗的脸都丢尽才罢休!你会遭报应的!那些鬼魂会来朝你索命,对你纠缠不休!”

那两名翻译明显是老外带来的助手,他们听到我这番指控,立刻用他们的语种翻译给了对方,为首的大胡子男人蹙了蹙眉,他将头偏过去,与同伴简单商议了一番,做出一个暂停的手势,亲自对周逸辞说了句什么,周逸辞笑着以英文回答他,两拨人起身握手,那伙老外收拾好了桌上东西经过我身边走出了包间。

吴助理吐出口气捏了捏鼻梁,“程小姐”

他喊完这三个字便没有再说什么,似乎无话可说,他脸色阴郁退出去,我听到他在外面像是砸了什么瓷器,用来发泄他内心的愤懑。

我目光移向重新坐下的周逸辞,他依旧平静,垂眸看着手上文件,还在斟酌某一条协议,我幸灾乐祸问他,“生意还能谈吗。”

他翻了一页看,“应该不能。他们非常注重口碑,一丝负面都不愿接受。”

他云淡风轻的四个字,可我知道他心里很不好受,这样贵重的合约,甚至是与欧洲的合作,可以说是船厂翻倍增值的最佳时机,一旦错失,他不遗憾不心疼那是假话。

船厂之前出过数十人沉船淹死的事故,估计为了这次谈判,周逸辞费了很大周折抹掉这个案底,跨国合作相当看重对方在本土的声誉和增值空间,毕竟是外方握有主动权,国内的船厂并不少,周逸辞能够走到最后这一步,他付出的心血难以想象,过亿的合约在这个时代绝对是天文数字,穆氏那样红火显赫,到现在也没谈过这么大的。

我心里解气,可也有点说不出的滋味,这让我烦躁,我拼命压了压,在刚才老外坐的位置站定,躬身伏在椅背上,托腮看他,“这样大的损失,被我搅黄了?”

他不语,我用力强笑出来,“知道为什么吗。”

他终于将手上文件合住,非常温柔看我,“为什么不重要,毁掉我这样大的合约,你现在开心吗。”

我说当然开心,我丈夫在滨城正忍受着怎样的水深火热,这样我才觉得痛快。

他咧开嘴,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如果你开心,毁掉它我也不觉得惋惜。”

我盯着他眼睛,他说这句话非常真诚和炙热,并不是假惺惺,似乎为了让我开心,他什么都可以付出。

可他分明那么看重权势,为了权势和钱财,他能够牺牲所有人,我不相信他根深蒂固的冷漠自私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