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完抬头打量这条关押了无数病人的长廊,“这里是地狱,只有亲眼看过的人才能努力让自己不堕入地狱。”

第184章 南柯一梦

金娜目光偏移,同样在这条走廊上来来回回,“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可怕的地方,以前听说神经病也没往心里去,身临其境才知道,这病比绝症吓人多了,像一具行尸走肉,像一张腐烂的皮囊。说这是地狱不为过,地狱最起码都是正常人,只是犯了深重的罪孽被打入进去赎罪,撕下伪善狰狞的面具,不过是肉身肉心,悔不当初。而这里都是疯子,是连粪便都毫不犹豫咽下去的人。”

“在这样的环境里让人顿悟,渡人修行。”

她冷笑看我,“那你来吗?”

我垂下眼眸,“我说愚蠢的人来顿悟和修行,而我这辈子也不会允许自己失误踏入这样的地方。只有我害人,没有人害我。”

“那可未必。”

她隔着生锈的栏杆看我,“你是周总的情人,也同样生了儿子,他有名正言顺出身贵胄的妻子,他还有更胜过贾敬泽千万倍的地位与权势,如果贾敬泽抛弃我坑害我是理所应当,你重蹈我的覆辙也是意料之中。你不要把男人看得多么坦荡多么宽厚,在爱情里他们永远吃不够鲜嫩可口。从决定与有钱男人纠缠不休那天起,我们都该预见自己的下场。”

倒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犀利劝诫我,而且说得似乎很有道理,我将目光从手上的戒指收回,抬起头看她,“我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女人。”

“你狠得过身为男人的周总吗?”

我笑着撩了撩自己长发,“我宁可毁掉他,也不会让他先毁掉我,从我身边带走我的孩子。”

金娜一愣,她从我眼中看到了非常狠厉的精光,不该是女人拥有的恶毒。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地上摸索到一瓶刚被护士丢入进来的凉水,她手颤抖着拧开,由于水太满,几滴不小心倾洒出来,阴湿了她胸口的蓝白袍。

她喝了几口,“你够狠。确切说你够聪明,狠心的女人天底下很多,连自己儿女都能丢掉不要,可真正能算计玩赢男人的,又有能多少。”

她仰面看空荡阴森的房间,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鸟窝大小的格子间,她笑出来,“我好歹也过过一段奢侈的日子,没想到这里却成了我最终的归宿,十年黄粱如南柯一梦,风月那点事啊,真不能当个事。”

她咯咯笑出来,眉眼在短时间内生出了许多皱纹,看上去非常深,早已不复往昔的靓丽。

女人如水,女人似花,盛绽繁茂在一夕之间,凋零枯黄也在一夕之间。

我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金娜已经不抱希望离开这里,她滑坐在地上,额头抵住铁栅栏,目光呆滞看着墙壁的一角,我对她小声说,“自己保重,既来之则安之,别亏待你自己的命。外面天头要变了,贾敬泽也蹦跶不了几天。”

金娜怔了怔,她身体僵硬,但没有说话。

我转身叫护士出来,她立刻关掉电视,她走出看了眼出奇安静的金娜,觉得有些惊讶,我让她跟我出来,我们走出长廊,她在我旁边说,“这还是头一次,她没睡觉也不喊不叫。如果能用谈话的方式安抚她,让她稍微清醒些,兴许就破天荒好了,可以出去生活。毕竟她还年轻,真在这里过下去,实在太可惜了。”

我没告诉护士金娜没疯,听她这样的话口,应该没有被贾股东那边的人买通。她将我送出大门,我从包里摸出一沓现金递给她,也不多,两三千的样子,我没想到会绕这边一趟,不然就多带些了。

“给金娜买点好吃的,让她过得舒服点,平常多劝她认命。她得好好活着,我保不齐派人过来送钱顺便看她,她如果死了,我一定追查到底。”

有钱自然能通融,银子就是通天的武器,护士接过说了声好,她转身回去,我站在台阶上盯着墙角湿漉漉的黄色青苔,眼前回荡金娜灰暗死寂的面容,闭上深深吸了口气。

不管她疯没疯,别人家的恩怨情仇,我也帮不了什么。挣扎在权势爱恨的旋涡中,想要自保都很难,何必再做过多的善事,保她在里头有吃有喝,已经是我多余的情分了。

我从台阶下去,没留神前面有人,那人也没看见我,直直撞上来,撞得倒是不重,像故意收着力气,我抬头看,贾股东双手空空正站在第二级台阶上,他仰头看见是我,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三太太怎么在这里?”

我看他不语,他搓了搓手,“您这边探视亲属还是朋友?”

我反问他来探视谁,他脸色有些尴尬和局促,“不瞒三太太说,我也实在苦命,金娜生下儿子后有些抑郁症,十分多疑。那天在美人苑您也看到了,她脾气大,下手还没轻没重,又很冲动暴躁,我怎么敢让她接触孩子,谁知道她会不会忽然烦躁把孩子摔着?我只好隔绝了她们母子往来,她对我含恨在心,认为我要抛弃她,到公司闹过,到我吃饭应酬的地方也闹过,让我颜面扫地,这事我夫人也听到风声,和我闹得不可开交,我险些毁在了这女人身上,可她还不罢休,身上别了把匕首,非要捅死我,我万般无奈才将她送进这里。”

在他说这番话的过程中,我始终留神他的表情,他不曾说金娜没疯,也不曾说她疯了,只把事情和我讲了个大概,而金娜痛恨他,也觉得他始乱终弃,人都是向着自己说话,所以到底是非黑白还真没个定论。

不过宋清不会骗我,贾股东对金娜来到疯人院后确实极其疏离冷漠,他如果心存半分情义,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找了别的女人,打得这么火热,对为他生下儿子的金娜犹如从没认识过。

第185章 我对你这样好

周逸辞背对我站在露台,他身上穿着是早晨走时的西装,保姆和九儿站在楼梯口,九儿脸色惨白,保姆一只手扶住她,她看了看我,张开嘴指露台想说什么,最终只发出一声颤抖的啊,保姆按住她脑袋在自己胸口,轻轻拍打她脊背。

偌大客厅内诡异的气氛令我意识到不对劲,我指了指地上堆积的瓷片,“过来个人收拾了,怎么堆着不动,扎脚呢。”

九儿动了动身子要过来,她像是被吓住了,脚下很迟疑,保姆拉住她,要替她过来,周逸辞这时在阳台上说,“怎么不问谁打碎的。”

保姆蹲在我面前,担心用扫帚会划伤地板,只能用指尖一枚枚捏住,再小心翼翼扔进黑色的垃圾袋,我听着耳畔细微的脆响,慢条斯理说,“既然已经打碎了,再问是谁也没有意义,它反正也变不成好的,都是要归于尘土。”

我说完看九儿,“下次小心,碎了杯子没事,别伤到自己。”

她僵硬点头,周逸辞始终低头看什么,在我这句话说完后他抬起头,注视着头顶悬挂的空荡荡的鸟笼,“你怎么知道她打碎的。”

我把包放在玄关,一手脱大衣,“就她脸色白,一定是不小心失手打碎的。”

周逸辞嗯了声,“太聪明,也太会察言观色的女人对男人威胁大,因此下场往往都不好。”

我解纽扣的手微微一滞,他继续说,“不过也看男人是否舍得让她下场不好。”

他抬起头旋转着鸟笼,“像我这样的男人,就不是很好说。”

保姆把垃圾袋扔到角落,等着买菜时顺手带出去,她接过我脱了一半的大衣挂在门后,整个人显得非常沉默,也不问我喝不喝水,好象并不敢开口。

我盯着不远处的露台,迈步走过去,在我距离不足一米时,视线里闯入的东西令我脚下倏然顿住,心里扑腾跳了下,浓烈的血腥味一点点刺入鼻息,毛发上的血迹都还没有干涸,正散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地上倒着两具尸体,一具来自黑鹰,一具来自鹦鹉。

它们都断了脑袋,和身体四分五裂,脖颈处的血结了咖,浓稠的白浆与腐烂的肉偎依在一起,脚与身体都很松软,没有呈紧绷的姿态,死前大约都不曾经历挣扎,是突如其来就被捏断了。

我抬起头看了眼笼子,笼子里是干净的,新添了食物和水,在鸟儿吃得不亦乐乎时一把掏出掐断,在半空的位置才会留下露台瓷砖与墙根有飞溅的血迹。

我闭了闭眼睛,周逸辞右手还托在笼子底下来回摇晃,“我给它们金丝笼,喂它们好吃喝,每天都有佣人打扫伺候,鹦鹉却不肯学我说话,对我的交待置若罔闻,我留它何用。至于这只黑鹰。”

他冷笑,“它自以为是天上翱翔的王,胸怀大志手段卓绝,不甘心被我豢养,更不甘心连周周那只狗都有名字,它却无名无份供我玩乐,每天用尖尖的喙啄击鸟笼,想要逃离出来。我给它笑脸,伸手将它的喙塞回去,它非但不领情,还用来啄伤我,让我流血。它怎么知道出了笼子外面就是一帆风顺,又怎么知道埋伏在暗处没有猎枪对准它。人不知足,鸟兽也贪心,无非还没有认清自己到底是谁,从来都是一只金丝雀,还要翻出天吗。”

我深深吸了口气,已经没有了握拳的力量,手指像被锯断,在手骨上勉强连着一丝筋,并不是长在根里那样结实。

周逸辞说完侧过身体,他高我一头,可以俯视我,“其实金丝雀并没有价值,它和人的关系非常简单,非常纯粹,它可爱诱人,明眸善睐,难以让人控制住对它的喜欢和着迷,才会被好吃喝来豢养,忍受它不知天高地厚的臭脾气,可它不该面对一次又一次的笑脸还猖狂放肆。”

在他和我说话的时候,我始终没有看他,只死死盯住脚下的尸体,等我适应了眼前血腥残忍的一幕后不动声色镇定下来,我指了指地上,“给我拿个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