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她何以见得。
“二少爷手持四十的股份,得到的拥戴者也不少,大少爷手持的股额相对要少许多,如果是帮助二少爷,那完全没必要,最后他也是赢家。”
“这可未必。这世上的事谁也说不准,也许他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四十的股份到底是不是他的,谁知道呢。”
马夫人一愣,她旋即想起什么,她压低声音问我,“德禄也非常好奇,到底穆先生把遗产中的股份交给了谁。现在外界流言纷纷,说股份既不是给老大,也不是给老二,对这笔股份的持有者众说纷纭,所以公司内部才会这样顽抗,担心两个少爷都名不正言不顺,毁掉了穆先生毕生心血。你是他的三太太,他弥留时你在身边,按说你不会不清楚分配。”
我趁热喝了口茶,舌尖险些烫出了泡,我笑出声,“人还真是不能太贪,贪心贪嘴都不行,否则就要惹出祸。”
我朝马夫人指了指自己通红的舌尖,“瞧,这几天都吃不了热汤热粥了。”
马夫人清楚我是不想提这件事,要岔开话题,她也没继续追问,只告诉我家里有烫伤药,喝的含的都有。
我摆了下手,“烫也烫了,忍几天就好,没那么娇气。”
我们兀自沉默了片刻,保姆拿出来几块冰放在桌上,我打趣她,“怎么早不拿出来,还真是会呵护主子的东西,几块冰都舍不得给客人用啊?”
保姆笑得灿烂,“男女老少都喜欢喝热茶,没想到给三太太烫出了水泡,我赶紧拿出来了。”
我捏了两块冰放进茶杯中,茶水滚烫,冰块冷冽,交融到一起迅速中和,我摸着杯身都变温,才敢张口喝,红提茶凉丝丝的,品上去口感更好,茶的味道显出,果肉也不逊色,满齿留香。
马夫人在旁边按捺不住,“这么说三太太是要为大少爷争取一些筹码。”
我笑着看她,眨了眨眼,“我不愁吃喝,原本可以纵情享乐,老爷留下的家财多了不敢说,风光富庶过完这辈子还绰绰有余,我却这样鞍前马后不计报酬,像个陀螺似的,倘若马夫人站在我的位置,还能为了什么。”
她抿唇不语,眼底有些明白过来,我说,“是啊,还不是为了锡海。世人都觉得我和他相差四十多岁,这样巨大的悬殊中能生出什么感情,还不是他图我美色,我图他钱财,各取所需。可他们都不是我,不知道我对锡海的感激,对他的依赖。”
我说到这里眼眶泛红,喉咙已经溢出哽咽,“我曾经苦过,过最苦的日子,马夫人知道和流浪狗抢食是怎样的感受吗?知道盯着垃圾桶旁一把被人吃剩的骨头吞咽口水是如何的悲惨吗?赚钱总有个过程,过程走不完钱也拿不到,那在过程中我怎么生活呢。我是真的没法活。如果没有锡海,我也许到现在还过着那样的日子。我在滨城无依无靠没有门路,衣食住行都靠自己想法子,滨城人排外,除了干那些说不出口的营生,异乡姑娘在滨城最好最快的出路就是结婚生子,靠男人给口饭,锡海对我而言,更胜过我自己的命,我的命没了,我苟延残喘就想保住他的产业,保住他生前的荣光。我要报恩,偿还他对我爱若珍宝的五个月,那是我尝过的最好的果。”
马夫人怔了怔,她从自己袖口里抽出方帕,递到我面前,我刚要抬手接,她忽然又亲自帮我擦泪,“原来还有这样的曲折,所以你也在帮我是吗,不想让我和你一样,失去丈夫无依无靠,你懂这滋味,对吗。”
我握住她手腕,“丈夫死了,这是不可挽回的,可丈夫活着,我们女人就要牢牢扼住,吃喝不愁受人敬重就够了,多少百姓盼都盼不来,不也一样活。人不能贪婪无度不能欲求膨胀,否则因果轮回都会被没收的。马股东抛售一部分股份对他影响不到,他照例拿分红参与公司决策,只有少出一点风头,降一点地位,可是这样一来他能规避风险,他还是现在的马德禄,是夫人相互扶持了三十多年的丈夫,他心境不会被改变,也不会遭受兄弟相残的飞来横祸。当锡海走了后,我才明白夫妻平安有多珍贵。”
马夫人点头,“可德禄的股份,该抛售给谁呢。”
“穆津霖。”
她一怔,“大少爷比二少爷的筹码少了这么多,他要是输了,二少爷会不会对德禄怀恨在心。”
我笑着拍她手背,“夫人错了,穆津霖和周逸辞的脾气秉性没人比我更了解。周逸辞对马股东和现在就是他党羽的贾敬泽已经有了铲除的意图,他对自己的人都不容,他还能容谁。如果马股东归到穆津霖一党,他会保马股东,他很有远虑,知道商场也需要老臣辅佐,等到穆津霖对一切都上手后,马股东直接把股份戳在那里,自己回家养老,年年分红,还不用操持公务,缓和了穆津霖对他的戒备之心,这才是最好的出路。如果马夫人看眼前局势,就让马股东归周逸辞一党,周逸辞也不会放过他,马股东俨然是墙头草了,谁会任由一棵墙头草在身边疯狂生长呢?周逸辞恃才傲物,他认为自己不需要辅佐,留下老臣就是祸害,根基比他稳人脉比他广,早晚要倾覆。马股东想回头是岸,也得看岸接不接受。送上门的周逸辞当然不会拒绝,到时穆津霖就算能保,恐怕也不会闲得难受保一个仇敌吧。”
马夫人左右衡量后长长舒一口气,“都说唇亡齿寒,那是寻常人,有些人唇亡了,齿也不会寒。听你的分析,还是跟着大少爷最好。”
“为了财产兄弟相残是豪门最大的笑柄,但也无可避免,同外人厮杀不同,兄弟间隔着一脉血缘,哪怕再想逼对方死,也要碍着声誉口碑得饶人处且饶人,周逸辞最后赢了也要放过自己大哥,何况穆津霖同样有很大权势,周逸辞恨透了他和他的党羽,也不能做太绝,但自己那一方的人,就随他便了。”
马夫人盯着那杯早已自动变温凉的茶水,“多谢三太太。你是两位公子的长辈,假如德禄陷入危机,还请看在你我的交情上,出手一力保下。”
我笑着说那是自然,津霖与逸辞懂得长幼,不会对我的请求置若罔闻。
事情敲定得差不多,就等马夫人在马德禄面前最后使把劲儿了。我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从椅子上起身,“时候不早,我也告辞了,不想等马股东回来,还这样不识趣,打扰夫人与他的好时光。”
她随即也从椅子上站起,“我不送你了。”
我转身走出铁门,回头和她挥手,“我等夫人的好消息,夫人能否为自己一辈子的婚姻画上圆满符号,能否为丈夫铺平后路,就在此一举了。”
她立在原处,风拂过她衣袂将裙角翻飞,她脸色娴静,无喜无悲。
我从马府出来后站在小区外等车,车没等到却等来了岚姐电话,她在里头特别着急跟我说,宋清陪着贾股东在美人苑喝酒唱歌,贾股东送几个朋友去宾馆,在这个节骨眼上,贾股东之前的情人找了进去,正和宋清撕逼,原本宋清进去就是贾股东硬带的,没几个人发现,现在闹大了整个场所都知道,有点脱不开身。
美人苑和江北各自有规定,不允许对方工作人员入场,担心套客源或者挖坑嫁祸,之前有江北的在美人苑贩毒,警察赶过去人赃并获,差点把美人苑栽进去,幸亏后台硬,那事之后就更严格了。
现在岚姐进不去,而宋清由于破坏了规定被当作别有用心,公关经理已经让保镖给带走了,具体关在哪里不清楚,我问她那贾股东呢,她说还没回来,手机搁在包房里了,找不到人。
按说贾股东的事找周逸辞就可以平,因为他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贾股东最近痴迷宋清,不会对她放任不管,可美人苑老板势力不比周逸辞弱,甚至在欢场方面的门道比江北更厉害,周逸辞又是竞争对手,之前很多次闹得不愉快,对方未必肯买他面子,周逸辞也不太可能替一个小姐出头,欠下这样的人情。
岚姐问我现在方便吗,如果方便赶紧过去想办法。
我招手拦了一辆出租,开门坐进去,我对岚姐说,“我在美人苑也没门道,开场所的老板谁后台不通着地下圈子,根本不怵什么。我只能进去给公关塞点钱,看是否可以通融一下。”
岚姐愁得直吸气,“我前两年在美人苑还能走点路子,可现在退圈这么久了,以前的公关都换了人,根本不买账。你是穆家三太太,穆家在滨城这么高威望,就算美人苑老板再强硬,也不至于连两个公子继母的面儿都不买,总比我出头有分量。”
我没说什么,挂了电话揉脑袋,司机靠路边等半天了,他从后视镜问我去哪儿,我说美人苑。
车到达美人苑还没停稳我就推门蹿下去,甩了司机一张钞票,岚姐隔着很远看到我,她一边招手一边跑过来迎我,一惯平静淡定的脸上有些慌张,指着水晶大门说,“宋清被关起来一个小时了,还没有消息,两三个保镖的样子,我真怕她受委屈,美人苑的残暴是业内出了名的。”
我心里也慌,耽误一秒危险一秒,事儿如果出在江北,我一个电话就解决,岚姐自己也能平,但美人苑压根儿没接触过,外界的传言又那么恶劣,踏入那扇门都觉得发懵,哪里是雷根本不清楚,完全是瞎子摸黑,淌着走。
我自己也不敢硬闯,那扇金光灿烂的大门犹如一个巨大的龙潭虎穴,吃人不吐核,比江北还要狰狞恐怖许多,我摸出手机给穆津霖打电话,他那边有些嘈杂,似乎在人很多的地方,我听到了风声,他像是起身离开最喧嚣的地方,到达一个略微平静的角落,他问我有事吗,我问他在哪里,他让我有事说,我把宋清这边的情况简单清晰和他阐述了一下,然后就开始沉默,他又等了片刻见我一直不言语,问我什么想法。
“你在美人苑有门路吗。”
他嗯了声,“还好。”
我大喜过望,“能不能帮忙通融下,将宋清救出来。”
他问我宋清是不是江北的人,我有些没底气,“但她不是间谍,也不是去闹事,她是陪着养她的靠山过去应酬。”
“靠山是谁。”
我更没底气,贾股东和周逸辞的关系穆氏现在都很清楚,穆津霖与周逸辞争得这么激烈,手足之情早就在利益权势面前不复存在,我没和他说那么多,我就一句话扔给他,“宋清是我的人,你帮不帮吧。”
他愣了愣,旋即笑出来,“我没说不帮,你直接要我出手不就好,你的事我当然不会拒绝。”
我问他什么时候过来,我在门口呢。
他哦了一声,“我下去接你。”
他说完挂了电话,我盯着黑下去的屏幕愣神,怪不得他这么喜静那边却破天荒如此热闹,原来他也在美人苑应酬,恐怕和这次穆氏夺权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