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周逸辞冷战了两天,我始终没有对他露出笑容,很多没有说开的事,还有他扇我的一巴掌,都成为我与他疏远的理由,他知道自己委屈了我,处处迁就讨好,买了许多非常昂贵的礼物,可我还是冷冷淡淡,对那些东西连看也不看。
我要的他始终没有给,这份芥蒂永远难以消除。
周逸辞费尽心机还是无济于事,他在书房捏着眉头对吴助理说,“女人固执起来很可怕。”
吴助理正在和他汇报穆氏名下企业的情况,似乎股东成两拨党羽,一拨是得到了周逸辞收买赞成支持他登位,另外一拨是穆锡海的忠臣,坚持要长子继承父业,一个连姓氏都不同的妾室幼子,怎么能得到这样庞大的祖产,名不正言不顺。
周逸辞使用各种手段软硬并用打压,最后得到的说法是可以退让一步,但务必要拿出穆锡海临终的遗嘱大白天下,看看到底股份是由谁继承。
周逸辞自然拿不出来,所以公司内部目前乱作一团,所有持股较多的大股东都在觊觎这个位置,四处拉拢各自羽翼,迅速分化形成了多股力量,在暗中较劲。
吴助理听到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知道他没听进去自己的汇报,干脆合上文件,笑着问是说梁小姐吗。
周逸辞摇头,“她没什么,程欢的脾气简直是十只驴都抵不过的倔。她现在不吵不闹,可又让我无从下手,怎样哄都不能让她高兴。”
吴助理说,“程小姐一直非常个性,周总不就喜欢她的与众不同吗。她如果和外面的女人没什么两样,虚有其表愚蠢简单,您还会这样感兴趣吗。”
周逸辞不语,低头抿着唇笑出来。
离开风月山庄后我没再见过穆津霖,就像断了联系那样,彼此相安无事,各自生活。
可我有句感谢迟迟没有说出口,要不是在梁府外有他救助我,我恐怕早就被淋伤寒进了医院。我给他打过几个电话,他那边不是关机就是无人接通,我有些担心是否周逸辞下手太狠,尽管那天看得清楚,周逸辞要比穆津霖伤势严重,但为了防止意外,我又把电话打到穆宅,想要询问管家穆津霖这几天是否回去过。
管家告诉我大太太病了,做了手术调养几日刚好转,穆津霖始终在陪床,刚腾出时间去忙生意。
我和褚慧娴之间非常微妙,也有过一两次撕破脸,不过看在穆津霖的面子上,我知道了她旧疾复发的事也不好置之不理,我让九儿去附近保养品商店买了一些补血补身的食物,亲自去穆宅探望她。
我并不打算和周逸辞冷战到底一拍两散,所以他非常忌惮我与穆津霖接触,我就尽量避免,我联系不到他,他也不清楚我现在好不好,我去穆宅探视褚慧娴,管家和保姆势必会告诉他,当作我对他救我的感激,也告诉他我很好。
我提着礼品到达穆宅时,发现门口的庭院又大了不少,占了些门口街道的位置,扩了一个非常繁茂的花圃,花圃里种植着牡丹芍药,周逸辞送给我的秋千还在,旁边多了一把摇椅,阳光笼罩下显得生气勃勃。
管家从里面出来迎接我,我将补品递给他,他笑着说能常来看看几位太太都很高兴,这些东西家里不缺。
我跟随他进入大厅,指了指刚穿过的庭院,“花圃修得很漂亮。”
“三太太喜欢花团锦簇,找家丁扩建出来,看着的确很养眼。”
瞅不冷一声三太太,让我有点恍惚,我还以为是在叫我,骤然清醒过来,这位置已经是可心的了。
我眼前晃过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迟疑了下试探问管家可心过得适应吗。
他很惊讶说,“怎么可能不适应。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没有过好日不适应的,都是过穷日子堵心。当主子衣食无忧荣华富贵,不用奔波操劳就能坐享其成,多少人盼不来这样的福气,这都是您和老爷赏赐给她的,珍惜还来不及。二太太性格温淡,看不出喜悲,三太太每天最活泼,常常跟一些富太太组局玩乐,花钱流水一样冲。”
管家言谈举止间对可心很不屑,还停留在她当下人时的态度,毕竟她这三太太的名分是我给的,用来代替我,不是老爷的承认,坐也坐不痛快。
但我叮嘱过她,不要出事惹是生非,她好像没把我的话搁在心里,我问管家她闹得厉害吗。
管家说很厉害,大太太二太太都不过问,没人管她,附近一片的太太小姐没有和她不熟的,学会了打麻将正上瘾,一天离不开桌。
我停下脚步,“她以什么身份出去应酬玩乐。”
管家摇头,“这不知道,我也不好以下犯上,不过她也不是没谨记您的话,不怎么往远处走,就这附近玩儿。可人云亦云,估计早晚也要传出去。”
我蹙眉说,“让她收敛点,适可而止就得了,家里这么大还容不下她折腾吗?想要热闹后院搭个戏台,我来出这份钱,给她请戏班子来唱曲儿,江浙皖一带有的是,天天敲锣打鼓,闹到她烦了为止。”
管家答应了一声,他扶着我走上二楼,我站在楼口等,他拂开遮挡住门扉的君子兰,敲了两下,保姆从里面拉开门,她一眼看到站在身后的我,表情怔了怔,管家说三太太来看望大太太,又举了举手上的礼品,保姆接过去迎出来朝我鞠躬道谢,我让管家下去,然后跟着她轻手轻脚进了褚慧娴的房间。
屋里还是十分昏暗,窗外挡着巨大的梧桐叶,光线稀稀疏疏洒入进来,温暖不明亮。
褚慧娴讨厌过分刺眼的灯光,所以长年累月都点着蜡烛,保姆把东西放在门口架子上,打开墙角的壁灯,灯光比较黯淡,但不影响视线。
佛像前的蒲团上摆放着笔墨纸砚,最上面的宣纸染了一滴氤氲开的墨水,看上去脏兮兮的,“苦海无边”四个字端端正正烙印在正中。
我才知道褚慧娴不止诵经信佛,还喜欢书法,在穆宅住了四个多月,我竟没见过她写。
她字迹很潇洒,不像是出自女人的手,笔锋刚毅流畅,很有力量,她可能老了,下笔时候止不住颤抖,笔尖蹭到了纸上,就滴了墨汁。
我在屋里看了一圈,她这段日子闲暇无事写了很多毛笔字,到处散乱铺陈着,也没有收拾,每一幅上都只有几个字,有的是**,有的是一句恩怨至深的诗。
保姆给我指了指被屏风挡住的床榻,褚慧娴在上面躺着,枕边是佛珠和一本打开的金刚经,她垂着眼帘,不像熟睡的样子,我喊了声大太太,她身体剧烈一颤,缓慢睁开眼看我,我以为她会厌恶我,或者冷嘲热讽,我竟还知道回来,还有脸回来。
可她只是笑了笑,笑得平和慈祥,如同许久不见的挚友,她手肘撑着床榻要坐起来,保姆立刻过去扶她,将轮椅推到她脚下,她一手按住保姆肩膀,一手拄着拐杖,我刚要过去帮忙,她已经稳稳坐在轮椅上,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声音说,“你来了。”
她腿上颤着绷带,裸露出的脚踝是一层层非常厚重的白纱布,保姆推着她从屏风后出来,往天台上阳光多的地方走,我跟在后头,保姆停稳了轮椅又给我搬了个座位,铺好软垫,我朝她道谢,她去斟茶切水果,我坐下后看了一眼褚慧娴的腿,“听说您又做了一次手术,好些了吗?”
“骨头发炎化脓,老、毛病了,再上几个年纪,恐怕就要卧床不起,我也习惯在宅子里不出去走动,外面人多吵闹,我图静。再说那么多年轻好看的面孔,看了心里发酸,眼不见为净。”
她说着话揉自己膝盖,每揉一下就无比痛苦的嘶一声,眉团紧蹙。
骨头里化脓可是疼,比十指连心不逊色,阴天下雨磕着碰着像要死了一样,痛得失去知觉,失去魂魄。
我让她回床上躺着,她笑着拒绝,“你来了,我怎么能那样失礼,都是伺候过老爷的女人,怎么有我躺着你坐着的道理。”
我愣了愣,这都什么时候了,穆锡海早就入土为安,哪来这么多杂七杂八的礼数,褚慧娴出生的年代还很封建,又被穆锡海这个丈夫降住一辈子,脑子里男尊女卑礼仪廉耻的思想根深蒂固,越老越改不过来,要带进棺材里了。
我说,“我不讲究这个,您身体为重。”
她盯着我眼睛,语气意味深长,“你不讲究,我不能不懂事,惹出笑话被别人议论。”
她话里有话,我听得出来,穆津霖什么都和她说,自己的亲生母亲,他不怎么防备,有时候她套话,他随口也就讲了。
这几天他脖子上的伤弥合不了,一目了然的事,褚慧娴一定会过问,知道他和周逸辞为了我起争执,心里这个疙瘩一定系下。
我装作没听懂,弯腰拿起放在蒲团上的毛笔字,“大太太最近看金刚经。”
她说是,其他经、文没深度,看一眼就懂了,没什么念头。
我笑着说,“大太太看佛法已经炉火纯青,没想到您的字也写得好,怪不得老爷这么多年敬重您,您秀外慧中比我们这些单纯好看的绣花枕头内涵高深得多。有脸蛋的女人得男人一时宠爱,有智慧的女人得男人一世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