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怕自己看不到,我不能放心。”
白玮倾啼哭着说完这几个字,她又开始咳嗽,周逸辞才严肃起来的面孔,在她那一阵撕心裂肺的颤抖中柔软下来,他叹口气手伸到她腋下,将她从沙发上抱起,“上楼休息。”
我听到他这么说立刻蹲下飞快爬进佣人房间,将门缓慢合上,我看不到外面情况,只能凭借听觉感受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在楼梯口岔路上又走远,最终消失于斜对面的客卧。
我蹲在地上蜷缩着,用手臂抱住膝盖,面前的门上染了一丝淡淡的灰尘,空气里也漂浮着白色的尘埃,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因何这样失落。
刚才那番对话他们说得含糊不清,但前后分析似乎和孩子有关,白玮倾自责于自己无法为周逸辞孕育子嗣,她不知在央求他做什么,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及,而周逸辞显然不愿接受。
我等到客房里的啜泣声平息下来,才起身拉开门出去,周逸辞恰好也从里面出来,他穿着居家服背靠墙壁,疲惫不堪的揉捏着眉心,他听到我的脚步声指尖动作一顿,但没有睁开眼,只淡淡的说了句,“为什么发出声音。”
我觉得我没法解释,显得特苍白,在他心里自然有一个定论,如果我说的和他的定论一样,他会信,如果不一样,他只会当作充满心机的狡辩,白玮倾身体很糟糕,就像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因为死人本身就是一个遗憾,周逸辞心里的天枰正在倾向她,我好想一个张牙舞爪的狐狸精,在摧残燃烧着她为数不多的光阴。
我说,“我没有恶意,我就想知道我方不方便下楼,我咳嗽只是对您的示意,如果我知道周太太在,我打死都不出去,我不敢。”
周逸辞将指尖从眉心上移,按在额头凸起的骨头上,用手指横向用力的刮着,我朝他走过去,站在他面前,几乎要和他胸膛相贴,我仰起头,顶着一张因为他沉默而有些惨淡的脸,我握住他的手,他动作倏然停下,随即将眼睛睁开,我们四目相视,我眼底满是期待,他眼底平淡如水,我不死心问他,“周先生信吗。”
第15章 痕迹
“离婚吗?”白玮倾忽然打断他,她看着他的眼神凄芜又黯淡,“如果不是碍着你受人瞩目的地位,你会将就病怏怏的我吗。我对什么都没兴趣,也做不到陪你出席应酬,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像个拖累你的油瓶。这段时间你回来次数越来越少,我没问过,我没资格。也许你厌倦了这相看无趣的日子,外面那么多花儿,哪一株都好看,何必看一株即将枯萎的草。有时候我自己看着镜子里这张脸,都觉得陌生作呕,一点神采也没有,比你老了好多。”
周逸辞举起手按压在鼻梁上,深深吸了口气,“玮倾,我们之间除了这些伤感情的话,就没有其他可说的吗。”
“我不想要一段没有孩子、没有爱情,只剩下丈夫对我厌恶的婚姻!”
白玮倾忽然特别激动,她苍白的脸苍白的五官拧了拧,周逸辞将手挪开,他看着白玮倾十分郑重说,“我并没有厌倦,我以为你身体抱恙,不很喜欢和我接触,才会常常夜不归宿。”
白玮倾听到他这样否认,也没有柔软平静下来,她脸上仍旧维持那丝扭曲质问,“可你房间里女人的痕迹你怎么向我解释。”
周逸辞浑身一僵,他显然没想到白玮倾会发现这些,他将她送到客房休息,客房里连我半点痕迹都没有,他没有急于回答,只是眯眼注视她,想从她接下来的话中辨别她是道听途说还是手握证据。
白玮倾从沙发上站起来,她佝偻着脊背反手指向二楼,好巧不巧正指着我站立的屏风,我吓得捂住胸口屏息静气,牙齿咬住舌尖也不敢松开。
“粉色的睡袍,檀木的梳子,精致的项链,柜子里女人的衣服,床上两只枕头,一根长发。逸辞,我们的婚姻只还剩下你对我的夫妻道义与七年旧情,连诚恳都没有了吗?”
她用力拍打着胸口,越来越激动,“我说了那么多次离婚,我不想牵绊你束缚你,我知道这几年你过得苦,我像是一个玻璃娃娃,碰一下就会碎,你是正常男人,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守身如玉,我希望你过得好,我也可以松一口气不用这样自责挂记,为什么你不肯,既然你不肯,那你就忠诚对我,但你又做不到,逸辞,到底是什么把我们之间变得这样疏远,永远都隔着漫天火焰。”
白玮倾发起疯来特别可怕,就像诈尸的骷髅,用她最后一丝毒气感染着身边无辜的人,爆发出无比强大的瘟疫。
她一边站在那里颤抖痛哭,一边质问周逸辞的模样又很心酸,她想做,可又实在做不到,她日夜都活在自责与难堪中,她想离婚,舍不得情分,她想过下去,但承受不了他肉身上的背叛。
像白玮倾这样拥有一切唯独只是样貌不够美艳的女人,她根本不能接受丈夫丝毫的瑕疵,她有极大的优越感,这份优越感来自于造物主所赏赐她的东西,她紧紧握住她最值得炫耀的,她不肯低头妥协,即便她已经没有资格去张狂,她甚至做好准备未来某一天能够最骄傲的死亡,身上没有一丝污点,不论自己的和他人的都没有。
我背靠在屏风上,身后露台忽然发出响动,一名佣人从庭院后门上来,直接走的二楼小门,在天窗旁边,她是爬铁梯上来的,那铁梯我也走过,特别累,台阶间距很大,要把腿狠狠劈开才够得着,而且九曲回肠,走得人腰椎拧得疼。
佣人胳膊上还挎着菜篮子,爬起来更费劲,她是没法走一楼,那两个人正吵得不可开交,白玮倾几乎放下尊严要掐破了脸,外人一出现显得非常尴尬,白玮倾又没错,难堪的是周逸辞,让他难堪那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不过白玮倾的确在他心里蛮重要,他难得这样默不作声面对犀利而固执的质问。
佣人看到我刚要打招呼,我伸出一根手指压在唇上,朝她瞪大眼睛摇头,我吓了一跳,担心她喊出声,结果做贼心虚,脚尖碰到了屏风支架,发出嘎吱吱扭的几声脆响,特别大,楼下白玮倾的声音戛然而止,安静得近乎诡异,我朝佣人扬了扬下巴,她立刻明白我的意思,她走到楼梯口对下面说,“先生太太,是我买菜回来不小心踢到了屏风,稍后我准备晚餐,太太留下吃吗。”
白玮倾蹙眉反问她,“上午也是你在二楼吗。”
佣人啜啜喏喏没立刻回答,她装作菜篮子太沉换只手提,借着这个动作余光扫了扫我,我朝她点头,佣人立刻说,“我倒是一直在,不过上午在收拾房间地板,没出来伺候太太。”
白玮倾激动的面容缓了缓,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她重新坐下来,坐在周逸辞对面,用手盖住脸深深吸了口气,她声音发闷从掌心内传出,“怎么不解释。”
我以为周逸辞会借这个机会发泄这半天的怒气,可他竟然没抓住不放,而是不咸不淡说了句,“解释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我在心里骂了声闷骚,说他胖还喘上了,给他台阶他不下,找他要台阶他也不给。
佣人把菜篮子放到地上,走到我旁边小声问我还有事吗,我扯住她手将她完全拉到屏风后,我捂着嘴巴说,“周太太想要离婚是吗。”
佣人脸色一变,她低头摆手说这我也不太清楚。她说完要走,我又把她扯回来,“你不是在宅子里伺候很多年了吗,你会不清楚。”
佣人很为难看着我,“那我也不好抖落主子的私事,万一被先生知道。”
“你早就抖落过一次了,恩怨不就是你告诉我的吗。”
从她在天台上刚露第一面我就认出她是那天给我洗脚的佣人,她剪了短发,又换了身更好的衣服,但不妨碍我熟悉。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只要我见过一面说了几个字,时间不隔太久再见,我照样认得出。
她泄了口气,“程小姐真别为难我,我是知道一些,但我不好背后指点主子,何况你这样特殊的身份,也最好不要打听先生婚姻的事,宅子里人多口杂,并非所有都像看上去那么忠心。”
她这话说得我一愣,怎么宅子里还潜伏着不忠心的人吗。
周逸辞那么精明,谁还能在他眼皮底下耍花活,那可真成了精了。
“太太和先生之间说不清楚,先生对太太很有感情,可太太生病严重,就吊着半口气续命,脾气时好时坏,也很多疑自弃,曾经她非常温柔贤淑,与先生感情也好,这两三年变得面目全非,先生一直为了情分忍让,可太太不领情。”
她说完趁我愣神思考之际弯腰把篮子捡起来,然后飞快溜下了楼。
白玮倾和周逸辞的争吵早已平息,她非常疲惫无力埋首在膝盖上,枯瘦的身体缩成一团,周逸辞在她旁边坐着,一只手搭在她背上,时不时拍打一下为她顺气,我透过屏风看着这样一幕,觉得哪里都别扭,能被旁人看出来始末的那就不是周逸辞了,他要是那么简单就被看透,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他根本不像佣人口中这么隐忍的人,而白玮倾也不像这么暴躁的人,我觉得那晚在梦江楼见到的她才是真实的,温柔和煦仁善娴静,而我在平时见到的周逸辞也才是最真实的,暴戾冷淡阴狠毒辣。
这两个人凑到一起时,大反转的性情太诡异,一个好像不得已迁就,另一个非要达成目的才罢休。
第16章 岚姐
岚姐从北城回来了,第一时间约我们几个出去聚,可联系不上我,急得四处托人找我。
岚姐跟我关系特别好,她比我年长二十岁,是风尘圈里的鼻祖,第一批的。我得到过她指点,怎么走路怎么微笑,怎么撩发怎么说话,都和大街上普通姑娘不一样,分明着暗着,特有名的都是暗着骚那类,明着来有时候让人反感。
我挺有天赋,可我放不开,很多东西做一半就不好意思,她问我有底线吗,我说有。她当时没说话,后来我干了俩月,她见我真守住了底线,她跟我说如果到我退出这圈子那天还能做到,我将来一定有出息。
我不知道跟了周逸辞不算我的出息,不可否认我赢了很多虎视眈眈的女人,虽然赢的过程不光彩,最后风光就得了。
岚姐真就惊为天人了,那脸蛋挑不出毛病,农村姑娘,皮肤糙,除了这个真是毫无瑕疵,一经理慧眼看上她了,自掏腰包喂她吃喝,牛奶浴水瓜蒸,把她养得白里透红,从小山芋变成了鸡蛋清,下血本整整调教了两年。岚姐十六岁正式挂牌,一夜之间声名鹊起,连带着那颇有远见的经理都成了行业抢手货,不到俩月就把经理在她身上投资的钱都捞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