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默然不语,我冷笑说,“那是他该死,谁让他投错了胎,没有找到一个有本事保他的母亲。如果他的母亲是看似无欲无求,实则统筹全局的大太太,他现在已经三岁了吧。”

我没有说出她拉拢我扳倒齐良莠这件事,她不曾伤害我,我也不想斩尽杀绝,她到底是正妻,我何必以卵击石。更重要我是看在穆津霖面子上,给他母亲留一条退路,否则足以颠覆她上面为自己开罪的辩解。

穆锡海靠在沙发上,他用右手挡住自己泪雾朦胧的眼睛,“慧娴,我很失望。”

大太太垂着眼眸,她注视自己再也不能站立行走的腿,眸光内露出一丝悲凉,“老爷对我失望,比杀了我都难受。可我还能怎样,难道要我不顾及丈夫的声誉,不顾及家族的荣辱,为了替沈碧成平反,就让穆家鸡犬不宁吗。我分明清楚老爷身体扛不住这样变故,我做不到像三太太这样,连老爷生死安危都弃之不顾。”

“你要我到死糊里糊涂,冤枉碧成,拿我的亲骨肉当野种,你告诉我,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声誉和真相,到底哪个重要。我不言不语,可我心里不是忘了,这个孩子是我一辈子的耻辱,现在所有人都反过来告诉我,有我这样糊涂的父亲,才是孩子的耻辱,你让我怎么接受。慧娴啊,你变得让我不认识了。”

大太太身体狠狠一晃,她用力捏住扶手,脸色白得惨不忍睹。

穆锡海仰面看着天花板,这不堪入目的真相将他强大内心几乎摧垮崩塌,他这辈子大大小小的风浪经历那么多,唯独漏算他会被自己家人害得如此凄苦,他此时再也不是呼风唤雨高高在上的男人,就像一个苟延残喘命不久矣的老头,他的世界都天塌地陷。

“管家,把电话给我拿来。”

管家飞速上楼,他从穆锡海房间找到一部电源关闭的手机,双手递到他面前,穆锡海接过去后打开,找出一个没有备注姓名的号码,他拨通后对那边只说了一句话,“带着遗嘱回国。”

大太太听到遗嘱两个字,她眯了眯眼睛,抬头下意识看向穆津霖,后者手上仍旧把玩着那枚颜色剔透的玉盘,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我将沈碧成从地上拉起来,招呼可心扶稳,我扫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齐良莠,“老爷打算怎么处置二太太,她弄死您一条血脉,还让对您最忠心的沈碧成在地下室被囚锁了三年,大太太喂她吃馊饭,折腾出满身伤痕,如果不是我发现救了她,老爷至死都还蒙在鼓里。您一世英名,被一群蛇蝎妇人毒害到这个程度,这口气我都替您咽不下。”

穆锡海抬起手指了指我站立的方向,他一字一顿说,“大太太不贤,二太太不善,我没有可以托付的人,宅子往后由你做主,程欢,千万不要再背叛我。”

大太太长叹一声,随后蹙眉闭上眼睛,脸上一片死寂。

第113章 哀大莫过心死

我笑着说了声好,穆锡海将眼睛闭上,他瘫在沙发里,再没有力气去理会这些是是非非。

穆津霖站在阳台上看向我,他手上的玉盘映照着窗外的阳光,泛起一圈圈波纹,他眼底似笑非笑,从我的角度看过去迷人极了。

果然我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和我预想的分毫不差,虽然过程艰辛,我需要抵挡那么多面,但结果值得就够了,和这群既歹毒又聪慧的人博弈,原本就是一桩不论生死的赌注。

我走到莫雄面前,站定看他,他同样立着,这样的姿态让我很不愉快,我趁他不备抬腿踢了他膝盖一脚,他身体猛然一晃,在我第二次加持下跪在地上,他即便到现在还顾虑着所谓的男人尊严,跪下后还想站起来,我反手扇了他一巴掌,这一下比无比用力,将他几乎扇得晕厥,我感觉到自己掌心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像燃烧了一样。

我皮笑肉不笑说,“听说莫医生打算联手二太太陷害我,以及我腹中的孩子。图谋老爷家财,等目的达成后,远走高飞,过神仙眷侣般的生活,是这样吗?”

莫雄咬牙看我,他理也不理,我反手又扇了他另外半张脸,“你最好给我把嘴巴张开,否则我不能保证,下一刻我会吩咐管家怎样教训你。”

莫雄也不算傻,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看了一眼齐良莠,喉咙沙哑说,“她让我想办法,但我迟迟没有做。”

“那我要感谢莫医生还存在良知,没有对我们母子下手,重蹈沈碧成的覆辙。”

我说完冷笑,“你们可真是糊涂愚蠢到极点,就算扳倒我和大太太又能怎样?上面还横着津霖与逸辞,这才是你们计划成功最大的劲敌,他们继承了老爷的精明睿智宠辱不惊,你们这点花招,落在他们眼里比一个小孩子还滑稽可笑。他们不出手只是想看你们能蹦跶多久,还有什么招数。”

我说着话抬起脚踹了踹莫雄胸口,“当小丑的滋味,好受吗?被当街戏耍的感觉,爽吗?”

他一声不吭,脸色早已铁青,我扫了一眼伫立在旁边对这一切无比凝重的管家,他和周逸辞其实都没有想到我不声不响却会成为最后的赢家,我瞒过了周逸辞的火眼金睛,以齐良莠要伤害我和孩子我必须自保为借口,诱他下水帮助我为沈碧成平反,他以为我的目标只是扳倒齐良莠,却没想到我要这么多,甚至把主意打到他最渴望的东西上。

“管家。”

我笑着喊了他一声,管家立刻回过神来看我,我指了指莫雄,“这样的人不带下去留在这里给老爷添堵吗?”

管家问我带去哪里,我说,“沈碧成从哪里来,莫医生就去哪里歇歇吧,当初你为她安排的路,自己不走走合适吗。”

莫雄听到我这句话,他自然明白等待他的待遇是什么,他整个人都非常狂躁,他想要冲到穆锡海面前求他放过自己,然而他还没走出一步,保镖立刻冲上来钳制住他,他不断挣扎,不断哀求穆锡海,那副赖皮的模样就像只谄媚的走狗,我觉得恶心,对保镖挥了下手,莫雄被连拉带拽的拖下去后,我将目光缓缓定格在齐良莠脸上。

她察觉到我看她,冷冷勾了勾唇角,“他会怎样。”

我触了触有些凌乱的盘发,干脆把发钗扯下来让头发散着,“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他会死吗。”

齐良莠还是不肯放弃逼问,我凝视她红肿的眼睛颇为感慨,“果然是大难临头才能看出谁是真情谁是假意,二太太对莫雄这样挂怀,可惜他却为了自保而出卖你,你怎么还不悔悟呢。”

“我没有挂怀他,我只是看透了你的凶狠与残忍,他的下场也会是我的下场。”

我拍了拍手掌,“终于学聪明了,可惜为时已晚,老爷七年间给了你多少回头的机会,你一味破釜沉舟,现在舟沉没了,永远无法复活,你这个罪魁祸首自然也跟着一起葬身大海。”

我说着话指了指被可心搀扶的沈碧成,“这个女人做错了什么,被你这样毒杀,你一味指责别人凶残恶毒,却从没有看到过你自己多么不堪。”

“是啊,成王败寇,我输了,输给了你,你说什么都是对的,都代表正义,我辩解什么都是错的,都让人觉得恶心。”

齐良莠低低笑出来,她笑得十分沧桑和寂寥,冷冷的如结冰的池水。

“老爷曾经问过我,这辈子最怕什么,我说我怕失去老爷的疼爱,可实际我骨子里最畏惧的是贫穷。穷太可怕了,也太耻辱了,被人瞧不起被人使唤,那些漂亮奢华的地方,连路过都让人厌恶,好像我弄脏了什么。可我不甘心啊!为什么那么多有钱人呼风唤雨穿金戴银,花钱如流水看人用白眼,而我却连下一餐能不能饱都不敢奢望。是啊,怎么有这么贫穷的人呢,我也想问,可我去问谁?我不会投胎,生在那样落后贫瘠的地方,我祖辈没出息,挣不来脸面,只能在最底层挣扎,我不抱怨,我靠自己拼,我暗暗发誓只要这辈子能有钱,我什么都愿意。”

齐良莠呆呆坐在地上,她目光非常空洞,她身后是一块火红色的地毯,将她此时的狼狈苍白映衬得那么单薄可怜。

“你尝过阳光普照的感觉吗,就是生活在风雪里,天寒地冻,忽然间无比温暖,你周围披了那么多霞光,温柔的包裹着。”她似乎做了一个非常美好的梦,美好得像泡沫,她唇角溢出无比浓烈的笑容,“老爷就是我的阳光,给了我最好的生活,最无私的疼爱,我最初很感激他,感激得能割舍生命,可是。”

她嘲讽的嗤笑出来,神情忽然发了狠,咬牙切齿说,“不是我狠毒,是男人活该,如果男人不贪恋美色,不朝三暮四,能伤透家里的妻子吗?能给予我们在这段动荡的婚姻中可趁之机吗?他给了一枝花,我们才会得寸进尺要一束花,他给了一枚珠宝,我们才会顺势要一箱。我们喂贪了男人对美好身体的欲望,男人也喂贪了我们对金钱富贵的渴求。程欢,你也是给男人做小的妾,你不要装得多么正义,这条路没有道德没有底线更没有良知,可它太漂亮太繁华了,每一寸土都诱惑人,谁又不想走呢,即便走不好掉下深渊,可也有走得好的从此什么都不用愁了。”

我看着她不语,我和她想的一样,一模一样,这条路上千千万万的女人都这样想,走不好是因为太依赖男人了,等他的施舍等他的馈赠,只知道用美色去拴住,可走不了多久就会有更美的女人来取代。而走得好是因为懂得利用优势自己去争取,在男人面前演戏,在女人面前演戏,甚至照镜子对着自己那张脸,都还在演戏。

演到最后撕掉了皮肉,给骨头也戴上面具。

人活一辈子啊,年轻时候总是看不透,连自己真实的脸都留不住,这岁月有盼头吗。

齐良莠脸上越来越多的泪痕几乎阻塞了她视线,变成一片大雾茫茫,她转身跪着,凝望穆锡海渐渐睁开的眼睛,他那样苍凉和冷漠,那样无情与决绝,他甚至都懒得再看她一眼,恨不得她立刻消失。

齐良莠看着看着忽然五官狰狞,下意识放声痛哭,她拍打着自己胸口,无比哀怨对穆锡海说,“老爷,我这里好疼啊!”

穆希海默默注视她良久,等到她哭够了,不再那么吵闹,他紫色的唇内非常凉薄吐出几个字,“你自作自受,贪心太重。”

齐良莠扣在心脏位置的手倏然一紧,她死死抓着满是褶皱的旗袍,呆呆啼笑出来,“我变成这个模样,老爷就没有错吗。”

穆锡海脸色一变,他难以置信到现在她还在狡辩,可她并不是辩解,她只是彻底心寒,寒到根本不想再掩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