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1 / 1)

裴靖尴尬笑道:“既然事情已了,我归心似箭,便跟我爹和舅舅知会一声,占了条快船,先回来了。”他其实是怕自己娘亲为难安晴给她小鞋穿,有心快些回来替她挡着,现下却是显得小人之心了。于是忙将话岔开,装出一副高深的样子问她,“阳儿猜猜,我这次遇上了哪位故人?”

安晴于是嗔道:“裴大少便快些说罢,世上人如此多,我又哪能猜得到了!”

裴靖先是嘿嘿地笑:“我最喜欢阳儿叫我裴大少了,叫得我活似个逼迫良家妇女的花花大少一般,很让我过了一番干瘾,吾甚爽之!”继而才收起玩笑的态度,正色道,“你是定然猜不到的,我见了他也很是吃了一惊。就是那位设灯谜、又赠咱们琉璃灯的守摊人。”

“他?你在哪里遇上了他?莫不是也因为这次风雨,流落于海上了吧?他乡相遇,你能帮得上他便帮一帮……”安晴一惊,继而连珠炮似的一通发问,待说完了才发现裴靖笑眯眯地盯着她,便知自己是想岔了,于是尴尬一笑,轻推他道,“你快说啊……”

“我是在弹丸岛土大王那里见到他的。”裴靖不急着说下文,而是先缓了一会儿,待享受一番安晴惊讶的表情之后才又解释道,“那家伙自称任天,我琢磨着应该是个假名字,然而当时的情况我也不便追问,便就这么浑叫着了。任天说,自元宵节和咱们道别之后他便搭了艘船去了南洋,路过弹丸岛时,见那岛虽小,却是十分丰饶,打听之下,也知道岛四周常年的风平浪静,于是起了大干一番的心思。不过短短三四个月罢了,也不知他是怎么设的套,又是怎么跟那土大王说的,反正我见那土大王对他是十分的言听计从。他一见我便连道大水冲了龙王庙,而后便请出我爹和我舅来。好在有任天劝着土大王,他们在岛上好吃好喝,并没有受罪。”

安晴忙道一声阿弥陀佛,又问他:“那任天竟说动了土大王,就这么放你们回来了?”

“哪能呀!”裴靖苦笑摇头,“不过是熟人相见,能混个友情价罢了,生意还是照谈。唉!敌强我弱,岛上人个个横眉立目的,我此次很是签了许多蚀本的条款,叫我爹气的要死呢!”

安晴掩口轻笑,眼波流转:“若当真是蚀本了,你此刻又怎会这般得意?快别卖关子啦,继续说呀。”

裴靖忍不住再香她一口,又笑道:“我家阳儿就是冰雪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那任天目光很是长远,只不过碍于那土大王土匪的个性,非得签出几张看起来于他大大有利的条款才好交差的。然而那些毕竟是小头,他后来又与我们签下用自家采的珍珠换布帛器皿等等诸如此类的好买卖,是以只要弹丸岛一直与咱家做生意,这便是一桩稳赚不赔的大生意。不过我看呢,这生意做个五六年,便也应该到头了罢!”

如此峰回路转的一句话,安晴自是不解,忙又问他:“这话是怎么说的?你瞧出什么不对来了?”

“不用我瞧,这事是明摆的。现今那土大王虽然正值壮年,可难保他不会因为什么意外突然没了。我只跟那任天打交道这么几天,便愈发觉他深不可测,若不是我爹和舅舅还在岛上,我是当真不想再见他了!”裴靖摇头叹气半晌,方接着解释道,“他还问我要了一艘带土炮的小船作为添头,我看,他是想自己摸索着造船,进而做些什么‘大生意’吧?”

安晴也跟着沉默半晌。往好了想,这位任天是想做一回海上霸主,发那无根的横财,若是往坏了说……她后颈一寒,忙拉着裴靖恳切道,“以后你和裴叔还有陈叔,都莫要亲自去走南洋的船了吧?还是尽快将手上生意交给信任的人为好,纵是以后亏了本,也好过人财两失不是?”

“这只不过是我的推测罢了……”裴靖听她如此紧张,不由嗫喁道,然而看安晴一脸泫然欲泣的神情,不禁心下一软,忙拥着她赌咒发誓道,“好好,都依阳儿。不过这趟线向来是我们家里牢牢握在手上的,纵然是计划寻个妥善的人交出去,也总要带着走几趟才能放心收手的。”

安晴这才重现笑颜,点头道:“就算任天没存什么坏心思,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是?再者说来,海上危险重重,好比这次……裴叔和陈叔忙了这许多年,也该享享清福了,若是你去……”剩下的话却不再说,只拧着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裴靖当真是叫这眼神看得甜到了心里,于是忙抱着她嬉笑道,“不去不去,我守着我家阳儿好好过日子,再生十个八个的小姑娘小小子,多热闹!”

安晴脸腾地红了,于是轻啐道:“谁要跟你……”还没说完便被裴靖封住了嘴,时而轻啃慢咬、时而又如狂风骤雨一般,直收拾得她毫无招架之力,才意犹未尽地饶她一命,又气喘吁吁地用拇指婆娑着她红润的嘴唇,挑眉威胁道:“不要跟我什么?”

安晴只有喘息的份,却再没有斗嘴的力气了,于是只得红着脸推他一把,再不说话。

裴靖逗她几回,见她仍不说话,便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来,又猛地倒转,将荷包里的东西叮叮当当地倒了她满襟:“任天占了咱家这许多便宜,自然要给些甜头才能让买卖继续下去的。可巧那弹丸岛上因有几座火山,岛上便很不缺这些宝石,他便挑了成色好的一袋子送我,我便又挑了里头出挑的几颗,巴巴献宝来啦!”

女人天生对亮晶晶的东西有一种本能的喜爱,安晴也不例外。她看着满膝的宝石竟有些痴了,不错眼地摆弄了半晌才想起来问他:“可曾给裴姨也挑了差不离的?”

“自然是忘不了的,若不是如此,你又怎肯收下?”

安晴这才笑纳,抽出帕子将这些大如鸽卵、小若蚕豆的漂亮宝贝小心包起来,又收在锦盒里,妥帖放好之后方笑道:“今儿个还当真是个好日子了,方才嫂子才送了我五颗东珠,现下竟又收了你八颗宝石,便是财神爷也要嫉妒我啦!”

裴靖笑着点点她鼻尖:“那是因为,老天爷要让你安心做我裴家的媳妇,便先指使财神爷好好的贿赂你一番,省得阳儿半途又变了卦,那可要哭死我啦!”

安晴被他调侃得红晕刚消又涨,裴靖看她这番样子自然是万般喜爱,于是又抱着她以唇舌好好述说了几遍远行的思念,方才抵着她额头低喘着笑道:“船队最慢两日后便会靠港了,我已跟爹说好了,不管是何情况,到港便向你家提亲,连聘礼都已在沿途各港口准备妥当。现下我娘也如此支持,这事自然只有更快的份。为免时间仓促,阳儿不妨先将嫁衣做起来呀?”

第七十四章

安晴一愣,继而满面通红,于是背过身子,不肯再说话了。

裴靖从背后抱住她,笑嘻嘻地闹她道:“茜素红的料子我早就备好了,做工细致的绣娘和各式的绣线阳儿这里总是不缺的,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阳儿一定要说啊!莫说是宝石珍珠,就是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定给你……找着什么相似的。”

话已至此,安晴反而不羞了,扭头笑啐他道:“咄,哪有你这般浑缠的!……我是再嫁,喜服本不该弄得太华丽,不然,没的让人在背后指指戳戳,说我不知羞。”

“他们指戳他们的,我就是要让全落霞的人都瞧瞧,我的媳妇儿从样貌到书行再到旁的什么的,就没有一样不是好的!再嫁怎么了?谁年轻时没爱上过个把人渣?要不是别人不懂得珍惜,还轮不到我呢!那些说二嫁不该怎样怎样的,不过是恨人有笑人无的可怜可恨之人罢了,阳儿若是总看他们的眼色过活才当真是笑话了。”

裴靖摇头晃脑振振有词,然而安晴的注意力却只放在了一句话上,她似笑非笑地一手按住他喉咙,挑了眉问他:“唔,谁年轻的时候都爱上过个把人渣,那裴公子爱上的那个人渣现下在何处啊?”

可怜口齿伶俐能言善辩的裴公子顿时语塞,支吾两句之后便连连咳嗽,忙护着喉咙踉跄地站起来,又捏着兰花指,梨花带雨地同她埋怨:“人家可不是普通人呢,小姐怎能用人家说普通人的话来要挟人家?……唉!实话跟小姐说了罢,人家前世是打虎的武松,因妄造了杀孽,今生才被点化来还债,是以人家一睁眼便知人家的真心人在何处了。这份情谊,又怎么能是凡人能比的呢?”说着还怕戏不够真,又幽幽地叹了口气,面上神色更加幽怨,“可怜人家上辈子一世英雄,今生却要巴巴地做那个被打的角色啦!”

安晴闻言怒叱一声,顺手拣了针线笸箩里绣了一半的荷包就往他身上摔,又嗔怒道:“好啊你,出息了啊?说我是母大虫?!”

裴靖哈哈大笑,眼疾手快地躲到门帘后头,又隔着帘子柔声道:“娘子,我先走了啊!这几日恐怕按着习俗,咱俩就不得见了,你一定要用力想我,仔细做喜服呀?”

安晴轻哼一声,却没说什么反对的话,背过身来,眉眼里都是笑意。

当天下午裴家便使人送来了大批红色的布料,从绸到缎再到锦,连精细的棉布都扯了十来丈送来,当得上是应有尽有,每样布料都足够直接做出两人的衣裳来。顾夫人笑得合不拢嘴,直埋怨道:“福官这傻孩子!先问问你再去置办又能怎样了?这猴急的样子,竟恨不得是将你立即抱回家才好呢!”

安晴被自己娘亲这般直白的话说得面上通红,忙站起身来嗔一句“娘!”便转身回了房。顾夫人于是更加欢快,同漆雕英对了个眼色又呵呵笑道:“哟,还害羞了呢!”

布料既然有了,嫁衣也便开始做起来了。安晴自此每日躲在房里,只准含秋含夏、并几个得力的绣娘进出。顾夫人知她半是害羞半是要忙着做嫁衣,也便不去闹她,只使人每日将饭菜直接送入她房中,又嘱咐她莫要太伤神,得闲了多出去走走便罢了。

两日之后,裴老爷和陈家老爷果然上顾家提亲来了。裴夫人因腿脚还有些不利索,便特央了陈老爷代为出面,因此也不算失礼。然而顾家二老心中却道,定是裴夫人还有些抹不开面子才推说身子不爽利。不过既然她已是松了口,他们却也不好再计较太多了,于是只作不知。

两家人向来走动得近,都是知根知底的,便也没那些个虚套可讲,见面后只亲亲热热地坐在一处聊了聊成亲那日的事宜,这门亲事便算就此定下了。

顾夫人因此十分高兴,私下里直跟顾老爷说,定是顾家得了上天的眷顾,正当一家团圆之际,阳儿也终于嫁了个可心的人,真是双喜临门,咱家当真是有些福气的!

顾家二老是满意了,但顾长青作为大哥,妹子的亲事自然是要上一百个心的。因此他抽了空子特将裴靖单独提出去,又将“若有一日负了我妹子,我定点上五百黑骑灭了你”这番话对他重新说了一通。裴靖自是苦笑连连,恳切道:“大哥,若是我哪日当真负了阳儿,便叫老天爷直接降下一道雷,劈死我这个不开眼的了事,却不用脏了你的手。”没成想这句话真真对了他未来大舅哥的脾性,喜得顾长青拍着他膀子连连夸赞,又强拉他去酒肆“联络感情”,到了净街的时辰两人才大醉而归。

这事自然又有那眼长嘴长的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安晴,令得她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当即又通过弄墨数落了一番裴靖,再向自己的亲亲嫂子告了大哥“胡乱吃酒”一状才算完。

因从现在到定好的吉日满打满算不过近一个月,时间紧迫,于是两家都是全力以赴,将所有人手都调动起来,务求将这一场婚事做到尽善尽美。安晴身为新嫁娘,自然事事不用她忙,只需每日躲在屋里赶制自己与新郎官的喜服便是。然而裴靖虽不能见她,却也不让她得闲。于是裴大少又玩起了老把戏,每日中午都遣弄墨来为她送一碗汤,并一封情信,字字肉麻得叫人一见便觉面红心跳。但两位当事人一个写的自然,一个看的开心,所说的事虽不过是鸡毛蒜皮,于情人眼中却别有一番美妙滋味。

如此各有各的忙,日子便如白驹过隙一般,一转眼便到了成亲这日。

因两家在山上的宅子挨得太近,接新娘一事却是不好办了,于是两家合计一下,提前几天将顾家旧宅打扫一新,张灯结彩后便将安晴以及漆雕英并几十个得力的家人接了过去。成亲当日,安晴更是夜半子时便被拉起来梳洗打扮,净面开脸。

丫鬟媳妇们各有事忙,漆雕英却是闲人一个,于是她趁安晴吃“早饭”时将一串风干的肉珠穿的串子戴到她手上,又朝上捋到肘处方笑道:“小姑藏严实了,饿的时候便揪下一颗来吃,却是方便隐蔽得很。”

安晴好歹也如此走过一次,回忆在沈家堡那夜当真饿得她是肝肠寸断,看什么都想吃,因此对这串肉手串的意义认识得相当清楚明确,当即又将那肉手串妥帖藏了藏,方抬头感激地谢她:“嫂子有心了!”

漆雕英摇手笑道:“你嫂子就是个吃货,旁的不记得,如何吃的顺心却是一定了解的。小姑快妆扮起来吧,裴家的人不是寅时正就要来接了?”

她这一催,帮安晴打扮的几位媳妇便又着急起来,安晴嘴中饭粒还未咽尽便扶她起来一层层地套上喜服,安晴便也只得趁转身的当借着含夏的手吃几口点心,待穿好中衣之后再用青盐净口,而后梳头妆扮,裴老爷送的龙凤大钗并一整套极华丽的头面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因这成亲之时妆扮务求华丽高贵,是以在真头发里又掺了不少假髻,再戴上足金的各式钗环首饰,分量自然不轻。待这发髻梳好之后,安晴只觉脖子被压得时时都要绷着,很是费力,恐怕不过几个时辰便要吃不消了。于是端坐着轻声同含夏抱怨:“当真是旁人看着艳羡,自家却是遭罪得紧了。也不知这套头面究竟有多重,我连偏一偏头都不敢!”

含夏掩着口忍笑劝她:“小姐如此妆扮,却是漂亮得紧呢!想来以后再没这般机会了,小姐这个罪却是遭得值了。趁着人还没来,婢子替小姐捧着些吧。待会还要上珠帘呢,小姐只怕要更累了。”因安晴是再嫁,是以不覆盖头,只在额前上一道珠帘挡着面孔,然而那玩意也很有些实打实的分量的。安晴一听不由再次掩面,撑着头呻吟不止。

漆雕英笑着推她一把,道:“新嫁娘不兴总做这般哭咧咧的表情的,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小姑不如多想想新郎官呀?”说着掩口一笑,眉眼弯弯,似是在暗示什么很了不得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