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今昭顶着压力,抬袖询问道,“指挥使大人,若我?没记错,诏令明载,只?需于限定时?日将?禁画呈送官府即刻。现?在时?日未至,而大人却径自登门问询,这不合规矩罢。”
“北镇抚司的?规矩,从不需与人解释。”指挥使冲她一抱拳,“得罪了。”
语罢,手一挥,身后那群穿暗色蟒袍之人就要冲进屋内。
“慢着!”陈今昭急喊,“不许进!你们在这等,我?去拿便是。”
片刻后,她拿着两薄册自里屋出?来,对?着指挥使扯出?抹牵强的?笑,“这两日公务繁忙,一直没倒出?时?间来,所以想着待今个?下值后就会将?两册送到官府。这据殿下的?钦定之期尚有数日,我?这也不算逾期吧?”
那指挥使依旧是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接过画册后,只?无甚感情的?道了句,“今日这事,我?会如实面禀殿下。至于逾期与否,全凭殿下裁夺。”
语罢,带着人直接走了。来如风,去也如风。
陈母本来在厨房里做饭,可见一群不似面善的人汹汹而来,难免担心的?过来看看情况。
待那群人走了,就焦急询问道,“今昭,可是出了何事?”
幺娘这会也从耳房出?来,自责难安道,“要是我?刚才,能手脚麻利些给?烧了就好了……是我不好。”
陈今昭摆摆手,脸色仍带几分苍白,“不关你的?事。”
她现?在隐有几分明悟了,只?怕她四周藏着眼睛,在时?刻盯着呢,否则他们如何能这般凑巧过来。所以,无论她什?么时?候烧,早些晚些都没用,因为对?方总会及时?赶过来。
这一日去屯田司上值,她都心不在焉的?,全日都待在衙署里,也没如往日般去都水司去帮修高筒车,实在是怕失神下不慎踩空掉下来。
待下值后,她心绪不宁的?乘着骡车归家,却在永宁胡同口见到那辆熟悉的?马车时?,这一刻心里就突然有种,该来的?终于来了的?感觉。
今夜一踏进昭明殿,她就立刻觉察到了不同。
金碧辉煌的?宫殿寂然无声,往日侍奉的?宫人皆已不见踪影。殿内堪堪点了三两盏宫纱灯,孤灯残影,幽幽照着正中央的?那座汉白玉砌成的?化?纸炉。幽暗的?宫灯在化?纸炉外?壁上反射出?惨白的?光,直将?陈今昭看得浑身绷紧,心中发憷。
刘顺将?她带到内寝门口,冲她躬了下身,就无声退下了。
内寝的?朱漆殿门严丝合缝的?关闭着,陈今昭伸出?手轻触门环,可指尖刚触及那冰凉的?触感,又倏地收回。
她无声大口喘着气,眼神?惶乱无措,几乎没有勇气去推开这两扇寝门。殿内光线昏暗,门上的?朱漆缠的?暗纹忽明忽暗,看起来那般诡谲怪诞,好似有噬人之物在门后无声蛰伏。
“可是要孤过去请你?”
平静无波的?语声自寝门内传出?,陈今昭冷不防被惊得后退两步,反应过来后才强让自己止了步。
“殿下息怒,臣,臣这就过来。”
她用力咬咬唇,深吸口气,抬起渗了细汗的?手,上前推开了寝门
朱漆寝门被推开的?那刹,陈今昭眼前一片雪亮,璀璨如昼的?灯光迸射出?金光,刺得她双眼生痛。
她忙抬袖遮目,闭了眼,缓缓眸里的?灼痛。
稍顷,待稍作缓解,她才慢慢掀开眼帘,将?袖子渐渐放下。
与光线幽暗的?外?殿截然不同,内寝却是灯光璀璨,煌煌如昼。数不尽的?琉璃宫灯从雕花横梁垂落下来,明灯齐耀,宛如灼目光焰,近乎将?整个?寝殿照得纤毫毕现?。
不,也不全是。寝殿一处暗角并未放置琉璃灯,略显阴暗的?光线处,有人背对?着她站着。昏晦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曳得修长而沉暗,他始终未转过身,纹丝不动的?直视着面前墙壁上的?画。
画?画!!
陈今昭面色大变,此刻渐适应了明亮光线的?双眸,这才惊恐发现?寝殿四壁挂满了画。她的?画!
在如水倾泻下来的?璀璨灯光映照下,四壁的?画作被照得纤毫毕现?,男女的?绞缠之姿,人物的?旖旎之态,动情时?难以自禁的?情态,行事间缠绵悱恻的?艳情,风情各异,绮靡撩人,终是人单单在这站着,都能感觉那股极致的?爱欲铺天盖地而来,似乎能将?人湮没殆尽。
她呆了般站着,瞠目结舌。
下一瞬仓皇移目躲闪,羞愤难当,脸庞红似滴血。
四壁几乎不留空隙,全都贴满了她昔日的?‘大作’,几乎也让她无地自容。这一刻,强烈的?羞耻感带着惊悚感席卷上她心头,既恨不能原地消失,又不能尖叫着上前去将?这些话全都扯下撕碎,一把火给?烧个?干净。
真是好狠呐,他便是让人将?她拖出?去打顿板子,都比如此羞辱她来得强。
这一瞬她亦很想上前据理力争的?质问番,她不过是走了捷径谋生罢了,既没触犯律法亦没犯了天条,顶多不过是清誉有损,对?方何至如此凌侮于她?
寂静的?寝殿内,任何一丝声响都会被放大无数倍,更遑论压根无法完全压抑掩饰的?,极细却不规律的?呼吸声。
姬寅礼回了眸,就见人孤独的?立在满室画作中,清瘦单薄的?身形茕茕孑立,孤立无援,彷徨无助,仿佛被这世间万物抛却了般。
此刻的?她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脸垂低着,身侧的?双手紧握,整个?人在微微打着抖。
周围的?琉璃灯齐聚的?光芒亮得刺目,既照得四壁的?画纤毫毕现?,也照得对?方雪白面庞上的?泪痕清晰入目。
明明他的?手并未触及上去,但他却觉得对?方的?眼泪竟如此的?灼烫,似能直接烙进他的?胸口,烫得他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立在原地片刻,他抬步朝她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
“觉得我?羞辱了你?”掌腹抬起了面前人的?脸,他低眸盯视着对?方莹着水光的?眸子,“你画都画了,还怕我?给?你贴出?来?”说到这,他心又硬了起来。
“实话说,我?从未想过,你竟会给?我?来这么个?惊喜。”
捧着她的?脸扳正,迫她直视墙壁上的?画,“可看清画纸的?磨损、层叠的?卷角?看清了上面的?深浅褶皱、指痕?其上的?摩挲之迹、脏污之物,你又可有看清!”
只?要一想到那些浪荡子对?着这些画做什?么,他就气血翻涌,心底深处就腾起股压不住的?戾气,“任由?旁人拿着你的?画作狎戏、亵玩,任由?那些混不吝的?东西,抚阅、意yin!”他猛吸口气,掌腹的?力道加重?,“陈今昭,你怎能如此糟践自己!你恼我?辱你,但你可曾自珍自爱乎!”
第66章 第 66 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他?的话不可谓不重, 语气?不可谓不峻刻。
上位者纵是恶言厉色,但作为?下位者的她也本该惟命是听?,可面对这般无?妄的指责, 陈今昭还是没忍住为?自己颤声的辩驳一句, “殿下,丹青俗笔, 不过谋生手段,臣也只将其?作市井货殖罢了。况且君子品行,又岂系外物?”
姬寅礼握了握她的脸,见对方因被挤压而面露吃痛的神情,缓慢弓下身?与之平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