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还算顺利,昌文帝对褚氏算不上情有独钟,但是该有的尊重体面还是有的。

进宫没多久,褚秾华便顺利的怀上了身孕,十月怀胎之后,小皇子便顺利地出生了,这令整个褚氏都喜悦异常,因为元后并没有为昌文帝生下子嗣,虽然这小皇子排行第四,却是实实在在的嫡长子,按照宗法,这便是将来的太子。

但是凡是好事就没有全然顺利这一说,好景不长,没乐多长时间,还不满周岁的皇子便染病夭折了。

褚家自然是失望极了,但是想着皇后还年轻,以后有得是时间生皇子,便也渐渐丢开手了。

但是正是因为年轻,褚皇后的心智还不成熟,丧子之痛非同一般,她的心机城府不足以让她表现得若无其事,整个人因此变得急躁易怒,与皇帝多番争执,对妃嫔和皇嗣也是诸多苛责,因她一个人,后宫风波频起。

若单是这样,体谅她痛失爱子,昌文帝也不是不能忍,可是褚秾华不知从哪里听到了传言,说小皇子的死因是人祸而非天灾,便着了魔一般认定了后宫中有人害死了她的儿子。

至于宫中谁想让小皇子消失,那真是再明白不过的了,

她到底年轻,在家中又是仆妇环绕千娇百宠着长大的,遇到这种事,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悄悄暗查,反倒是去找了昌文帝对峙,咬定是大皇子的生母淑妃谋害了小皇子,无凭无据的,昌文帝自然不可能按照她的意思审问淑妃,两人为此大吵了一架。

激动之下,褚秾华竟还动手抓伤了皇帝。

昌文帝勃然大怒,对她忍无可忍,但是褚氏势大,仍旧不可以轻易处置皇后,为了全老师的颜面,昌文帝还得捏着鼻子为褚秾华遮掩,一力将此事压了下来,对外只说皇后为了皇子之死伤心过度,忧思成疾,主动请求到行宫中修养。

褚秾华年少产子,又经历了难产,本就身体虚弱,经历了丧子和迁宫之后又受双重打击,在丰和行宫中过的十分不痛快,接着屋漏偏逢连夜雨,到了行宫没两天,她在一次散步中不小心跌倒,正正好把头摔在了一块凸起尖锐的假山石上,当场便没了声息。

送回房间时,褚皇后的脉搏呼吸都停了,连太医都只是象征性的抢救了一下,谁承想褚秾华没救过来,倒是把姜妱这个一心求死之人拽了过来。

丝萝神情暗淡:“自从小皇子夭折之后,一切事情都急转直下,什么都不顺利,我们原本想着离开宫里也好,等娘娘慢慢冷静下来,对陛下服个软,自然有回宫的日子,谁知道……”

她注视着姜妱:“我们做奴婢的,从来都做不了自己的主,一身一体都系于主子,所以……你确实不是娘娘么?”

姜妱的声音低弱:“我没有必要欺骗你,我确确实实只是个孤魂野鬼,本不该占据褚皇后的身子,但是到底是怎么到了这里,我也说不清楚。”

丝萝苦笑了一声,自此便全然信了姜妱的话,她道:“历来鬼怪不都是想还阳的么,怎么你倒是一心求死。”

姜妱先是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用很轻的音量答道:“有人想活就有人想死,这也不稀奇。”

第 4 章

丝萝现在心情极为复杂,对于眼前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的人,她也拿捏不出该用什么态度相对,只是现在当务之急也不在这上头。

她踟蹰片刻,不敢太过强硬刺激到姜妱,又不敢太过软弱使得对方不将她的话听进去,光是在心里组织语言就花费了不少时间。

好在姜妱是个极有耐心的人,她安静温和的看着丝萝,直到她想清楚该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为何想不开,但是无论如何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你现在……就是大晋的皇后娘娘了,从此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呢?”

姜妱听到这里,倒是有些困惑了。

“你说你是褚皇后的陪嫁,从小一处长大,可是……恕我直言,你这反应,可不像什么忠心耿耿的丫鬟。”

丝萝浑身一震,接着左手下意识的握了握右手臂,低眉道:“也可能……我确实不够忠心吧,人总是要先活命的。”

姜妱倒是觉得这孩子很特别。

她之前确实见过各种各这样的丫鬟奴婢,但是无论心中作何想法,面上总是忠诚的,这与他们心地如何无关,主要是“忠心”是奴婢们最重要的东西,是他们的立身之本。

大臣们尚有“良禽择木而栖”的说法,但是身为奴仆,似乎只能依附于那一个主人,如同妻子只能有一个丈夫……不,就算是妻子尚且可以和离或者二嫁,但是奴仆,却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无论是什么原因,一旦背主,那就最为人所不齿,遭受的唾弃尤胜于女子失贞。

而丝萝现在所说所做,就算不是背主,也所差不远了。

姜妱静静地看着丝萝,也不说话,直将她看的有些不安,侧脸将视线移开了片刻,却又移了回来。

丝萝神情坚定,并没什么心虚的表现:“总之,虽然我有我的私心,但是刚才的话却也当真是心里话,您若是活下去,是所有人的幸事。”

她站起身来将托盘带上:“我去吩咐厨房将饭菜热一热,娘娘……不、姜姑娘,请您仔细想想吧。”

看来这孩子也知道一味地防着姜妱自尽不是长久之计,一个人想死还不容易么,旁人再怎么尽心,只要不将手脚捆起来,总会有个看不住的时候。

倒不如留给她独自思考的时间,成不成就看天命了。

*

姜妱倚在床头,看着丝萝轻手轻脚的退出去将门关好,屋内只剩了她一个人。

她先是仰面愣愣的盯了一会儿床帐的纹路,又垂下头来,低头去仔细的打量着这具身体的手。

这是一双十分漂亮完美的手,手指纤纤,仿若削葱一般,肤色是洁白晶莹的,最重要的是,这洁白的颜色泛着还算是健康的血色,指甲饱满圆润,泛着珍珠般莹润透亮的光泽,十指瘦而不柴,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保养十分到位的手。

姜妱也曾有过这样的一双手。

他们似乎都喜欢这样的手指,无论是握在手中牵着她游玩时,还是……床笫之间,都喜欢不厌其烦的把玩。

但是后来她的身体日益衰败,饭吃不下,永远提不起精神,日积月累,整个人都消瘦得很,连带着手上那一点点肉都被消磨没有了。

在她临死之前,那双曾经精美的仿佛能工巧匠细心雕琢出来的工艺品一般的手,已经瘦的暴露出凸出的骨节,皮肤松弛,指甲表面坑坑洼洼,毫无光泽可言。

那双丑陋的手,她自己都不想看一眼,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还能有兴致握在手中摩挲,放在嘴边亲吻的。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姜妱用力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思绪放在当下而不是以前的事情上。

她开始思考褚秾华,思考丝萝,也思考接下来她要做的事。

这很罕见,因为以前她根本无法这样轻易的摒弃那些不好的情绪认真思考,当时她每天能够静下心来仔细想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她该怎么死,什么时候死。

其余的时间,脑海中总是充斥着种种回忆,那些过往的不堪,许多人鄙夷轻视的眼神,总是一遍遍的回荡在心中。

还有臆想,她会不由自主的花费大量的时间去想象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人会如何在背后议论自己,甚至连那些污言秽语都具象到每一个字。

但是事实上,敢于这样当面鄙夷,口出秽语来侮辱她的人只存在于多年以前,待到后来,当那人羽翼渐丰,威势日趋鼎盛后,那些人就算心中再看不起姜妱,也断不敢在她面前将那份轻蔑敌意显露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