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1 / 1)

羡阳春 闻人湙萧成器 2870 字 5个月前

今日底下兵将来信,仍未寻到容莺的消息。

闻人湙搁下笔的那一刻,窗户吹入的凉风将书案的宣纸吹散,他俯身去拾,看到了其中一页上仅有的“卿卿如晤”四字,动作忽然僵住,就像被扎中某个穴位似的,霎时间各种滋味涌上心头,凉意蔓延四肢百骸,仍难以消灭心中翻涌的恶火。

侍人正端着药汤准备进去,就听殿内传来一阵剧烈的摔砸声,吓得脸色发白不敢上前。

封善以为是出了事,立刻进殿查探,然而入目皆是狼藉一片,书案与砚台纸笔都打翻在地,砖石上映着墨迹与点点红痕,闻人湙正倚在书架上喘息,苍白的手捂着唇咳嗽,指缝间隐隐看到有猩红流出。

“公子!”

闻人湙面无表情地擦去唇边血迹,问他:“人大概跑了多远。”

已过了七日,离长安自然是很远了,兴许已经出了京畿道。

“如今应当出了京畿道,只是具体去了哪儿仍未得知,公主为此次出逃做足了准备……”说到这里,封善都有些不忍心了。前些日闻人湙即将要成亲的时候,那些笑意是如何也装不出来的,他鲜少见到闻人湙这般高兴,奈何容莺自始至终都在虚与委蛇,根本就没有想过安分待在闻人湙身边。

殿中只剩良久的沉默,闻人湙平复了呼吸,缓缓扯出一抹笑来。“很好……很好。”

跑得远些也好,兴许人找到的时候,他的火气已经消了大半。

否则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掐死她。

北方正逢匈奴作乱,燕王军多为胡人,被攻陷的城池大都被劫掠一空,城中百姓也惨遭屠杀,女人被掳走当做军妓蹂|躏欺凌,大都也被玩弄至死。但凡听闻胡人来犯,百姓便拖家带口南迁避祸,许多人还未等找到安家处便死在了路上。

容莺和聆春换了身男式的圆领袍,腰间系着的蹀躞带挂了匕首和水囊,加上兜帽遮住脸,看着就像两个瘦弱的游侠。好在她们一路上尽量从官道走,没有遇到太多作乱的流匪。

一路上风餐露宿,容莺十分吃不消,夜里偶尔还躲着偷偷啜泣,到了白日里却一句也不抱怨。中途遇到商队,她本想购置马匹,顾忌着财不外露的道理还是没敢去搭话。一直到了驿站附近,她拿出鱼符彰显身份,驿站的兵吏才同意用银两换马匹。

聆春起初还抱怨过一两句,见容莺都闷不吭声的,她便一路劝容莺朝洛交郡的方向去。

路上时不时会有流亡的百姓路过,朝她们讨要米水。容莺开始还是来者不拒,等有流民怪她不将所有储粮赠予后便停下了。有些人甚至企图上前哄抢,顾忌到容莺和聆春带着的刀剑,唯恐她们有武功在身才打消念头。

等容莺到了关内道,脚上被磨出的血泡已经破掉,结了难看的血痂。在一个空置的茅屋躲过雨,她又重新打起精神与聆春赶路。

雨后的山围绕着朦胧的白雾,树木苍翠繁茂,空气中混着泥土和草木的气味儿。容莺的心情总算好了些,说道:“我们已经走很远了,一路上打听镇北大将军的兵马,定能与三哥相遇,届时便同去扬州城,总会好起来的。”

聆春看到她眼含希冀的模样,心中不禁苦涩起来,问道:“公主就不曾后悔吗?若是当日与闻人湙成婚,何必要遭这些罪。”

容莺看向远处的绵延的青山,嗓音清澈,答道:“刚上路的那两日的确有过动摇,只是离开他我并不后悔。这一路上饿殍遍地,所见皆是满目疮痍,我若不走,兴许此生都不会知晓这些事。何况比起百姓,我的劳累也不过如此。”

一路上走得越远容莺便越沉默,赶路中时不时就有腐烂的尸体横在路边,也曾亲眼看着形容枯槁的母亲抱着死去的孩子大哭。

她一直以为父皇将大周治理得很好,天下都该如长安城一般。

然而权贵后院歌舞升平,民间哀鸿遍野,这才是她看到的。

她似乎终于明白了为何天下世族要反,三哥又为何离开长安后只想继续上阵杀敌。

聆春哑口无言了好一会儿,似是想安慰她,便说:“可你是公主,生来便和庶民不同。”

容莺沉默着没有回答,问她:“你说,闻人湙是不是也经历过这些。”

他也曾流落民间,历经流离坎坷,那时候他会如何想,也会认为他是皇子,所以生来便要和庶民不同吗?

59. 重逢 他没想到二人会再遇

容莺和聆春都不识路, 以至于连到了什么地方也不清楚。聆春想朝着洛交郡走,以免西北处不太平,谁知路上为了躲避流匪, 阴差阳错竟到了泾州的地界。

连着赶了两天路,总算遇到了人烟,容莺身心俱疲, 怎么也不肯走了,只想找个客栈歇息一阵,置办些行头和干粮再上路。

泾州去年被胡人趁乱攻打, 州牧弃城而逃, 城内百姓遭殃, 好在城中军民自发抵御敌军,为了保护家园拿起农具和自制的兵器,最后竟大败胡人军。

后来关内一带被闻人湙统辖,胡人再无法轻易进犯泾州。

容莺拿着通关鱼符进城后, 去成衣铺子买了几件干净衣裳, 随后便去客栈住下了。

泾州离京城不算远,城中百姓通官话, 交流起来并不困难。聆春和容莺说话的时候, 身旁不断有人打量她们。尽管做了些掩饰,仔细看也不难发现她们是女子。

朝楼上走的时候,容莺让店家送了水, 她好沐浴一番,而后偷偷瞧了眼方才盯着她们的男子。那男子同样仰起头,朝她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这种目光让她极为不适,脚步不禁加快了些。

聆春换好了衣裳, 等容莺洗漱完,便拿了麻布来擦拭她滴水的头发。

容莺察觉到聆春这一路上愈发沉默,问道:“若是累了便先歇息吧,如今走这么远也安全了,你要是改变主意,可以先在泾州安置,等太平些了再去寻你的家人。”

聆春的手上一僵,忙慌张地跪下,说道:“奴婢没有这种心思,公主莫要再说了……”

容莺本来只是好心一说,没想到她反应会这样大,连忙去扶她起来,无奈道:“你跪我做什么,我如今也当你如亲人一般,莫要再自称奴婢了。”

聆春听了这样的话,却突然掩面哭起来,容莺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手忙脚乱地去安慰她。

“奴……我没事,多谢公主厚爱,我只是想家了。”

容莺拍拍她,眉眼微弯着,温柔道:“不用担心,等找到三哥了,我让人护送你回家,届时要留在我身边还是与亲人团聚,都依你的心意。”

她记得聆春家在岭南,有姊妹兄弟共六人,如果聆春想回去嫁人,她也该给聆春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总不好让聆春一辈子为奴为婢干伺候人的事。

洗漱过后,容莺仔细着将门窗关好。白日里盯着她看的男子,似乎在她刚入城的时候便碰见过,如今又在客栈再遇,这样的巧合让她实在无法心安。

半个月以来,容莺遇到了许多生平从未见过的事,无法和从前一般做个娇弱无知的公主,凡是只能靠自己留意。

总算有个正经歇息的地方,大约是劳累久了,聆春一觉睡到天亮,容莺却因为心事重重早就醒了。她换了身藕荷色衣裙,将长发用素簪挽起,给聆春留了字条便出门去了。

她从前还没有来过泾州,看聆春辛苦也不忍吵醒她,索性自己先去购置些路上要用的东西,过两日还要继续赶路。

泾州不如长安繁华,然而街市上也是一片祥和,至少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不用受颠破流离的苦。她在早市里买了热腾腾的蒸饼,正提在手上准备回客栈,突然有个衣衫褴褛的老妪撞到了她,接着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哀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