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小心些。”刘太守猜到是什么缘故,只能无奈地规劝她。“那梁歇无论生死,与公主也难成续前缘,日后夺回长安,还愁找不到更好的驸马吗?”
容莺颔首,嗓音干涩:“太守说得是,我能想开。”
车马渐渐地动了起来,容莺坐在马车里,缓缓拂去袖角的尘土,视线停在被砂石磨破的边缘,最后掀开车帘,望向了长安的方向。
接连的打击之下,她感觉自己的情绪已经多到要溢出来的地步。一路磨难一路痛楚,将她心底磨了一个大洞出来,眼泪都灌进洞里灼着她的心肺。
她的确不大聪明,但再怎么傻也该明白,闻人湙这种人不值得倾心相付。铱驊
难道闻人湙说爱她,她就非要接受不可,如果不肯,便用逼迫打压的手段,再杀了她亲近的人,如此算不得喜欢,只不过是一个疯子偏执而自以为是的对她好罢了。
去潞州的路途遥远,先锋刘缙带了八千人的兵马,粮草也得省着吃。容莺在军营中身份特殊,刘缙对外称她是父亲收的义女,军中将士也不敢对她无礼。
刘缙发现她显然比才来秦州的时候要沉默许多,路上还费心思想让她高兴点。然而容莺因为梁歇的事始终提不起精神,只想快些到晋州,日后随着三哥一起,有朝一日总能回到长安。
若真的败了,闻人湙还不肯放过她,索性谁也别想好过,她就是死也得拖着他一起。
到了夜里扎营,军士们聚在一团,容莺就孤零零地坐在马车上吹风。
刘缙壮志昂扬,一心要上阵杀敌,如今得偿夙愿终于能去潞州,便喝了些酒情绪激动地和兵士们嚎叫。容莺听得一清二楚,非但不觉得他傻气,反而看着他这幅少年意气志比天高的模样,竟奇怪地联想到了李愿宁身上。
也不知李愿宁在扬州怎么样了,容麒与她成婚后对她好不好。
许多将士喝了酒便脑子不清醒,容莺不过是到泉水边洗了手准备回去,便有两个醉醺醺的士兵拦住了她的路,口中用她听不明白的乡音说着浑话,伸手就要去拉扯她。容莺被扯住了胳膊,正准备叫人,一边的营帐后绕出来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头发散乱沾着草屑,半个肩膀还露在外面,裙带也松松垮垮像是临时系好的。她调笑着勾住其中一个士兵的胳膊,小声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拉着他就走,顺带还勾住了另一个,并对容莺吩咐道:“小女伢快回去,莫在外头乱晃,吃亏了可没地方哭的。”
容莺一头雾水,不知道她是什么人,还是道了谢,等回到马车边的时候就见刘缙正在找她,看到她来连忙说:“可真是吓死我了,你可别乱跑,好多人不认得你要是冲撞了你,我回去得被我爹砍了。”
容莺点点头,问道:“我方才见到了一个女子,她穿着不太体统,是谁家姬妾吗?方才有两个士兵喝醉想轻薄我,是她替我解围……”
刘缙表情立刻古怪了起来,在容莺面前便有些难以启齿,酝酿着委婉道:“她们是营妓,和青楼女子差不多,公主千金之躯还是离她们远些,污了公主的眼就罪过了。”
容莺皱了皱眉,问道:“军中为何还有妓子?”
刘缙颇为难堪,不知如何解释,只好说:“自古以来就是这样,我也不好说,公主还是别问我了,我爹管得严,最不让碰我这些。”
知道刘缙没有宿妓,容莺的脸色缓和了些。“刘太守家风清正,让人钦佩。”
得到夸奖后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火光照着他的脸微微发红。
容莺正想去歇息,刘缙突然挑起她的一缕头发,惊疑道:“公主正值芳华,怎么有白头发了?”
65. 途中 “三哥……”
李将军在潞州抵抗燕军许久, 突厥各部落兵马众多,潞州也岌岌可危。天子转到扬州后,对于政事已经无可奈何, 朝中主要是容霁和荣国公在做事,而荣国公背后又是容麒,两个兄弟仍为了皇位争斗不休。
百姓与各大世家对朝廷不满已久, 闻人湙造反后许多有声望兵力的望族都站在了他一边,扬州暂时也没有夺回长安的能力。
赵勉驻守长安,虽然身兼数职, 民间却仍称习惯性称他为三公主的驸马。
容曦怀孕后脾气比从前更差了, 日益隆起的腹部就像一个球, 她行走不便,还要处处忌口,心中愈发怨恨起赵勉来。为了不惹容曦心烦,他白日里很少出现, 夜里等她入睡后才躺在榻边好替她翻身。
听到泾州传来梁歇被杀的消息, 赵勉也没有多少反应,反而是容曦捧着肚子过来, 质问他是不是有了容莺的消息。
赵勉说没有, 容曦不肯相信,闻人湙来了公主府一趟,她便不管下人的阻拦硬闯书房, 问他将容莺弄到哪儿去了。
闻人湙没有回应她的问题,扫了眼她隆起的腹部,问道:“几个月了?”
赵勉答道:“应当有八个月了。”
他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容曦本来积攒的怒火突然就蔫儿下去了。
事到如今,容曦也不得不相信闻人湙太子遗孤的身份。她在容霁面前都我行我素不服管教, 可面对闻人湙时就莫名心虚,被他的眼睛轻轻一瞥就不敢嚣张了。
比起容霁,似乎闻人湙才是那个威严的兄长。
“近日燕王正在领兵攻打晋州潞州等地,长安要交给你一阵子,若有异动随时告诉我。萧成器年纪尚轻,行事冲动鲁莽,我对他不放心。”
容曦惊疑道:“你要去哪儿?”
闻人湙微笑道:“我去把容莺捉回来,以免她错过侄儿的满月礼。”
容曦瞪了他一眼,没敢说什么不满的话,赵勉见她难得这样乖,忍不住笑了笑。“你且放心去吧。”
白天里刘缙给容莺拿了铜镜,她才看清楚白发是怎么回事。
如刘缙所说,她满头乌发中当真夹了丝丝缕缕的白发,从前似乎也没有,更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但事到如今,她也无暇在意几缕白发了。
军中的饮食十分单调,刘缙猜到容莺可能吃不习惯,路过一片山地,林间长了几棵柿子树,他便停下让军队休息,带着箩筐去打柿子。
容莺就是在这时见到了刘缙说过的营妓。
她们不过十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穿着朴素的衣裳,站在那里就像最普通的民间女子。容莺注意到她们年龄差距还不小,有些看着才及笄,而有的却足以当她们的娘了。
容莺穿着一身松石蓝花鸟夹缬,松挽的发髻上簪着两支小珠花,从穿着与仪态而言就不是简单的出身。
几个营妓也时不时看向她,彼此小声地说着什么。
她们臂弯间挎着篮子,去接士兵丢下来的柿子,容莺也跟了过去,天气转凉的厉害,柿子有些已经熟透了,刘缙掰开一个递给她,露出黄澄澄的果肉,一口咬下去满满的甜,又有一点涩味。
刘缙抱怨道:“都怪这些叛军,把百姓都给吓走了,走了三天一个活人也没见到。”
容莺在路上也见到了废弃的房屋,想起自己在逃亡路上见到的流民,轻叹一声,说道:“也不知何时才能回长安。”
刘缙不禁好奇道:“我还未曾去过长安呢,都说长安繁华,街上美人如云,等日后平定叛乱,我一定要去好好玩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