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条酒红色的真丝提花领带,去年她从欧洲带回来,顾卫东看了一眼,说太老成,就一直丢在衣帽间里吃灰。

顾卫东听了也笑,有几分挑衅,“算了吧,老爷子该搓火儿了。”

言下之意,要不是怕老头生气,他还真就敢戴着红领带去那姓叶的葬礼。

自打和他认识,少见这样轻狂的毛头小子样,许知韵不由多看几眼,被他轻轻弹了个脑瓜崩儿,“还傻站着?穿裙子,好看。”

她其实也选定了长裙,偏听这话不乐意,“就光好看了?冷死人!”

手上却乖乖扔掉羊绒衫,顾卫东的审美一向很好,最有说服力的,便是将许知韵从花花绿绿的波西米亚风改造成现在简约典雅的穿搭。

换完衣服,司机就等在楼下。

叶家儿子早死,又是在异乡,办丧事格外讲究,从大磐寺请法师念了几天几夜,等会儿追悼会,听说叶泽耘还要给他儿子亲自念经超度。

顾卫东取过烟盒,修长的手指捏着烟蒂,轻轻转了一圈,“抽一根,不介意吧?”

许知韵摇头。

顾叶两家有旧怨,从前斗得凶,顾卫东还将叶公子痛殴一顿,现下人死了,又得他出面,不晓得心里多不痛快。

更何况……

许知韵踌躇许久,还是好奇那则韵事,“卫东,叶太太她真的是一淳初恋情人?”

一阵沉默。

顾卫东戒烟许久,竟被那鼻腔里飘出的白色烟雾呛了一下,“他们俩的事,谁说的清?”

他扭头向窗外,讳莫如深,许知韵倒更好奇。

叶太太就像谜团,人在国外,围绕着她的流言却一个不少:沉父私生女、邵一淳初恋、叶少非卿不娶……

直到现在,结婚叁年后又如此戏剧性地丧夫,而邵一淳现在的妻子不是别人,正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妹。

世界四、叶泽耘

叶家老宅在近郊的松山顶,占地近七十多亩,当年叶元帅钟情苏州园林,尤爱拙政园此类恢宏大园,长子便选址在山顶开阔的松山掇山理水,造了一座叶园作父亲的寿礼。

时值深秋,叶园依旧葱茏。

车行几里,到了内园只能走路,叶泽耘的秘书早早等候在院门,见了顾卫东的车便叁两步迎上,拉开车门,“顾少,茶室请,先生一早就让我候着您呐。”

王秘是个人才,八面玲珑却不谄媚讨嫌,顾卫东给他脸面,淡淡一笑,“什么茶?值得你亲自迎客,莫非叶叔亲手泡的?”

说话间,许知韵也下了车,王秘书笑眯眯叫声顾太,引着两人向茶室去,“刚摘的新茶,从大禹岭运来叶园也就半天。”

“至于泡茶么?先生可不愿糟蹋,自然让懂行的来,到了,您请吧。”

微一颔首,顾卫东顿了顿,转头附在许知韵耳边,“别怕。”

从下车起她就手足无措,顾卫东牵过她一只手,握在掌心,轻轻捏了捏,“有我在。”

许知韵轻呼一口气。

她实在还做不来贵妇,生怕丢他脸面,总算他掌心温热,使她汲取到一丝安定的力量,笑着点点头,“嗯。”

这才松手,跟着顾卫东一齐走进二楼会客厅的茶室。

只要在沪市待过几年,就绝不会没听闻叶书记,许知韵从前在新闻上见过他几次,或穿着笔挺正装,坐在主席台,或在单位视察,穿着简约朴素却自有一种威严。

她常想,这个男人年轻时一定极为俊美,以至于如今连眉间细纹也写意,如一颗圆润光滑的菩提,有些纹路,倒更沉静古朴。

两人走到茶桌前,顾卫东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叶叔,让您久等了,家父托晚辈带句话。”

“明宇苗而不秀,堪悲英才天妒,叶兄须知沉舟侧畔千帆过,万望珍重自身。”

叶泽耘终于缓缓睁眼,视线只在许知韵身上停留一秒,很快就移开了,从他的声音中听不出多少情绪,“坐下吧。”

他的手指很美,在男人中堪称颀秀,从腕间一串小叶紫檀抚过,“卫东,代我谢过你父亲。”

两个人聊起来,许知韵便被忘了个彻头彻尾,她百无聊赖,低头看起茶盘上的摆件,看来看去,有一个倒有些意思。

唐仕女,挽着堕马髻,广袖华服的,凑近了还看得到罗纱上金线绣成的鹧鸪,精致自不必多说,且看这叶园哪有二流货色。

让她觉得新奇的,是唐仕女与这茶桌格格不入的风格,一眼便知是旁人买来摆在这里的。

“是小纯送的。”

许知韵一惊,转头,叶泽耘正盯着她看,确切地说,是盯着这唐仕女看,眉目舒展,“她亲手做的,论精致,不比买来的差。”

“小叶太太,还会做瓷器吗?”许知韵听说过她是个很有名的珠宝设计师。

“小纯会的那就多了,她年轻贪玩,大都博而不精。”叶泽耘摇头,露出自会面来第一个浅笑,转瞬而逝。

许知韵还想再问,门口便传来一阵扣扣的敲门声,很轻柔,规律地响了叁声,随后紧跟一道温柔女声,“爸爸,茶叶拿来了。”

条件反射一般,许知韵回头,女人刚在门边换好拖鞋,一抬头,便与她视线相接。

许知韵呆住了她想过小叶太太是个美人,却不料,美人竟不足以达意,分明是个遗世独立的绝色佳人。

她随意裹件深灰色的羊毛衫,长发黑而茂密,垂在腰侧闪闪发亮,见了两人,微微一愣,似乎并没有人告诉她有访客上门。

叶泽耘撩起眼皮,对面男人已如石化一动不动,他冲熙纯抬手,勾了勾,“来,坐这儿。”

刚好是他与顾卫东中间。

熙纯笑笑,倒没什么顾忌,施施然落座,温杯、醒茶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般优雅,待茶成,醇厚的茶香盘旋四散开,先为客人递上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