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
游略终于泄了劲,闭眼?往旁一靠,甚至没力气管贴着?手臂的污脏墙面,此时时刻,也不知道是身上的疼痛感更强,还是脑袋的眩晕感更强。
就连嗓子都如同刀割一般:“出来吧。”
四周静静悄悄,毫无动静。
“你再?不出来,这家伙就要醒了。”
“……”
街尾的废品堆微微晃动,几次呼吸后,终于有个瘦弱的身影从独轮车后钻了出来。
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模样,身上连衣裙蹭了不少泥灰,露出来的胳膊和小腿上也全是擦伤,脸蛋更是脏兮兮的混着?泥和泪痕。
比刚才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的游略更像是流浪汉。
“阿、阿……”
少女结结巴巴,声如蚊蚋:“阿哥。”
她使劲抠着?裙摆的荷叶边:“阿哥,对不住,我实在害怕……”
“往这边走。”
游略靠墙半闭着?眼?,用?最后的力气往后指了指:“一直走,路口右拐到成华街,能看?见一个很大的糖水铺招牌,对面找一找金英药房,去那?里敲门,说?你是他家儿子蔡路平的同学?,然后打、打电话?……”
……不行了。
实在撑不住了。
说?到后面,就连游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嘴唇完全是机械般地上下开合。
而后整个模糊的视野都黑了下去。
他甚至还没理清脑海中混乱如麻的记忆,前尘未来比墙上乱七八糟的小广告清晰不了多少。
啊……扑街。真是地狱般的开局。
.
游略是在病房里再?次醒来的。
一睁开眼?,周遭环境的明亮程度就和那?条夜晚黑街形成了强烈反差。
安静整洁的单人病房布置得处处妥帖,正午时分阳光正好,透过?大片大片玻璃窗洒进来,把原本不那?么讨人喜欢的环境也渲染得生机勃勃。
昏昏沉沉这段时间?,正好够他正好将这个世?界的数据资料接受完全。
这里是八十年代?的港城。
喧嚣,灿烂,繁华。一座人人向往,欣欣向荣的天堂城市。
只可惜,游略在这座城市的身份定位却并不那?么光明。
二十几年前,他的母亲林季芹搭着?破旧渔船从内地游水过?来,因为没有身份,不得不和丈夫东躲西藏,连买包烟都要遭人白眼?。幸而她有些?家传的案板手艺,靠着?支小吃摊,起早贪黑地卖饭食早点,这才活了下来。
生活走上正轨后越过?越好,眼?看?着?就要在这座城市稳稳扎根下来,谁料一个明媚的春天,丈夫忽然卷走家里所有钱款逃跑,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季芹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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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知道,原来对方一直偷偷瞒着?自己在外赌博,甚至欠下大笔高利贷。
彼时港城□□正处于发展的鼎盛时期,强龙尚且难压地头?蛇,更别说?她这样无权无势的外乡人。
林季芹被迫卖掉门面还债,带着?刚满月的儿子搬回从前的破烂棚户,早起扫街摆摊晚做保姆小工,最绝望的时候甚至想过?抱着?孩子跳海。
但林季芹当年能咬牙上渔船,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背井离乡去打拼,骨子里本就有几分勇毅和坚韧。
每日都想死了算了,每日又都拼命撑着?,撑了几年后,她竟真靠自己还清债款,连做高利贷的鹏大都要赞她一句“芹妈是外地来的铁娘子,我竖手指公,以后钱债两清,再?不为难的啦。”
后来,儿子游略在聚居区逼仄的笼屋里长到五岁时,林季芹应聘上了一份住家保姆的工作。
雇主姓廖,做的是珠宝生意,港城多个区界都有廖家金铺的分店,虽比不上洋大家、甜蜜宝那?样的大铺,但也算小有名?气,只是因为廖老板生长在油蒲,所以哪怕后来发迹了,也没从这个物价倒数贫困户第一的最北区搬走。
对林季芹来说?,这是件撞大运的好事,毕竟主家给的佣金不低,包吃包住,还愿意帮忙解决小朋友的念书问题,很快她就收拾收拾包袱离开了那?个厌恶的棚户区,做起了面子不好看?却很有里子的保姆工作。
廖先生性格开明热心,廖太太宽和慈善,廖家子女和睦,少有那?些?大家宅的阴私和规矩,平时只管闷头?干活就好,所以不管从哪方面讲,这份工作都很得林季芹的心意。
只可惜,世?上的事偏偏就没有这样一帆风顺的。
廖太太什么都好,唯独健康状况十分糟糕,多次生育造成的后遗症难以根治,高血压高血脂常年相伴,头?晕目眩是频繁的事,一个月里总有固定那?么几天得卧床休养。
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检查出恶性肿瘤,无疑雪上加霜。
可惜廖家家大业大,廖太太身边却没什么信得过?又能干的亲友,只能把所有的事都托付给林季芹。
林季芹心里感激她,所以对她的嘱托尽心尽力,住院的几个月,廖太太吃好喝好无杂事忧心,孩子们也养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唯独林季芹自己瘦了十多斤。
手术前几周,廖太太焦虑非常。
担忧自己的病,却又不完全是在担忧自己的病她担心手术失败,几个孩子没了亲娘,会像芳兰街烧鹅陈家的孩子那?样被娶进门的小妈折腾,从少爷小姐变成饭也吃不饱的小可怜。
这份忧愁并非是没根据的。
因为廖先生为人虽好,却偏偏有个多情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