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连当事人都没有察觉他望向眼前人的目光代表了什么,姜妱得心却不受控制的缩紧了。
她惧怕这样的目光。
几乎是下意识的、不经思考的,不等许致反应过来,姜妱猛地转过了身背对着他,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转折,直接生硬道:“许都督,我有些乏了,今天就走到这里,你自去吧。”
许致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有些差异的望着她的背影,下意识迅速道:“我……臣送您……”
“不必了!”姜妱反应过来自己的口吻有些太过生硬,勉强缓了下来,道:“不过这几步路,不耽误你执勤了。”
被一口拒绝,许致难得有些无措,他下意识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恼了她,既懊恼又急切,却又不知道究竟错在哪里,只得试探道:“方才臣言语多有冒犯……”
姜妱摇了摇头:“没有,你退下吧。”
她既然这样说了,就没有许致拒绝的余地,只能拧紧了眉头,躬身离开了。
姜妱的呼吸有些沉重,丝萝没弄懂方才发生了什么,见她脸色有点不对,急忙上前来搀扶她:“娘娘?许致那人一贯出言不逊,您要是生了气就罚,便是陛下也不好说什么的。”
姜妱用力摇了摇头:“不,不干他的事,是我自己觉得不太舒服。”
这下不止丝萝,其他人也都大惊失色,夏栀连忙扶住她另一边的胳膊,春藤急切的问:“您哪里不舒服,快别动了,李穗!快去喊江太医来!”
李穗拔腿就跑,却又被姜妱喊停了,她脸色确实不太好看,抚着胸口咳嗽了一声,才道:“就是夜里没睡好,有些心悸,你们不要大惊小怪。”
几人都有些着急,恨不得飞过去把太医背来,但是姜妱一意不许,过了片刻,见她的脸色有些缓了过来,才稍稍松了口气。
“不耽搁了,”姜妱的声音仍然有些低:“咱们回吧。”
宫人们忙不迭的应了。
众人小心翼翼的护着姜妱往回走,但是刚转头走了几步,便见一个人站在不远处,不知站了多久,此时正默默的望向这边。
姜妱的心态绝不像她表面上维持的这样平静,此时见到这人,更是觉得压力涌上心头,加重了那种沉重抑郁的情绪。
但是她却又不得不应付。
姜妱带人走到他面前,轻声唤道:“父亲。”
第 22 章
褚太师的个子有些太高了,他若不弯腰,那就是非常明显的俯视姿态。
也或许今日不在皇帝眼前,他便没有像昨日那样严肃,对着女儿,也不再是那种恭敬到了生疏的状态。
他挺直的站在那里,垂着眼看着姜妱:“那是许家的孩子?”
果然,他所在的角度足够完完全全把方才的情景看在眼里。
姜妱脸色发白,明显有些难受,但还是勉强道:“是,他是淑妃的内侄许致,您知道他?”
“少年英才。”褚东阳漫不经心的点评道:“他是近些年来最得圣意的年轻人之一,除去性情太过不羁之外,比你弟弟强不少。”
姜妱立即抬眼看了他一眼。
褚东阳察觉了这一眼中隐晦的不赞同,他侧了侧头:“在外面几个月,你与景和的关系倒是亲近了不少。”
姜妱原本已经非常的不舒服了,但是褚东阳这样静水深流的压力迎面而来,竟然在短时间内压倒了方才许致对她造成的影响。
姜妱现在只想回去,谁也不想搭理,但是她能勒令许致退下,却也知道自己绝对使唤不动褚东阳,因此只能强打起精神应对:“这些日子阿弟与旁人不同,他常常写信安慰我……却从没有指责过我当时的莽撞行事。”
“你是在说那些族老?”褚东阳不客气的直接点明:“你是在记恨他们么?”
姜妱沉默了下来,从褚东阳的话中就能知道,京城中给行宫的来信,无论是家族其他人的,还是弟弟褚景和的,他统统都知道,若是再想深一点,说不定里面的内容是什么人家都一清二楚。
但是姜妱没有质问,她当然也没那个资格质问。
姜妱摆了摆手,对身边丝萝等人道:“你们先退远些。”
他们虽不情愿,主要是担心姜妱的身体吃不消,却也知道皇后这时希望能和太师单独谈话,只得从命退到了几丈之外。
见这里除了他们“父女”,再没有旁人,姜妱便直言问道:“我并没有记恨长辈,只是……您对此是怎么想得呢?鉴于我这里既没有收到您的安慰,也没有收到您的指责。”
“因为没有必要。”褚东阳冷静道:“这是你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关。”
旁人。
“谁是旁人,是族中长老,还是您自己?”
“都是。”褚东阳私底下的性格竟是这个样子,冷漠又沉静,与姜妱想象中的风流才子截然不同,他非常明确的说:“除了你自己,都是旁人。”
他就这么冷冷的看着她,仿佛眼前并非自己的女儿,他如此轻易的摈弃了一切的情感、血缘、联系,直白的告诉自己唯一的女儿他们本质上毫无关系。
姜妱几乎以为眼前的人已经知道了一切,他知道自己只是个孤魂野鬼,是个霸占他女儿身体的外来客,因此才措辞如此锋利毫不留情。
于是她问:“我不记得了,父亲,这些话,您之前对我讲过么?”
果然,褚东阳一口否认了:“当然没有。”
“我能知道原因么?”
姜妱觉得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鼓动着,方才她情绪剧烈的波动,现在只是十分勉强的维持住了那一点表面上的正常,但实际上,仅仅是那一点点的打击,就足以使她不可抑制的陷入熟悉的消沉中,如此刻,她可能自己都没有感觉到这种心态是危险的,但是她的表现、言语几乎都是在期待褚太师能够拆穿她这个冒牌货,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因为你之前理解不了。”
但出乎意料,褚东阳却给出的理由却与这无关,他似乎真的只是觉得现在的女儿经历了打击之后成长了,才肯对她说之前从未涉及过的话题。
“阿秾,你太稚嫩,也太蠢了。”褚东阳的语气平静,若不听这话里的意思,只听语气,却不会有人猜到他在用如此刻薄的语气教训女儿。
“活在世上是件很危险的事,对于愚蠢的人,什么都不知道,或许能活得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