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姝心中忍不住想, 自己的姐姐在十来岁的时候是落落大方的,明明出身平平, 在京城中只能算作小门小户,但?是面对豪门贵胄的大人物,从来都不会怯场,守礼而不扭捏,人人都夸赞亭威侯府选得?这孩子虽然?出身不高,但?是却是个能承担起?场面的合格的世子夫人。
只是后来……
姜姝摇摇头,不想再回忆之后的事。
这时候,一个人坐在了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了然?道:“我不过去更衣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回来的路上?就听到有人议论,就是她么?”
姜姝收回目光,看向身边二十来岁的少妇:“弟妹看呢?像不像?”
姜府的长媳,姜姝和姜妱的弟妹杜氏手持着一把团扇,一边轻轻扇着风,一边道:“确实?跟长姐有几分相似……所以说?这世道是怎么了,这样的美?人都能一个接一个的生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远处的女子也就是十八九岁的年纪,上?身是鹅黄色绣迎春缠枝的圆领半臂,里面衬着浅青的窄袖对开襟的长袖衫,下身是与上?衣同色的间?色裙,那?一把腰肢,细的就像是人手一拢就能拢过来,一头如云的乌发黑油油的挽着精致却不够繁复的发髻,或许是为了应和这赏花宴的环境,在发髻中簪带了一支浅黄色的芍药花,但?是人却比花还要娇艳,一点也没有喧宾夺主。
她的手臂交叠着放在栏杆上?,将下颌支在上?面,微微侧过脸,一张匀净白皙,精美?无?暇的面孔半隐半现,即便打扮在这美?人如云,珠光宝气?的赏花宴上?称不上?出众,但?是本?身的美?丽却能压倒一切外来的修饰,吸引着无?数的目光或明或暗的一看再看。
杜氏的名讳上?明下俪,这姓氏并不算少见,但?是她却确实?出自西京城中最出名的“杜氏”。
杜明俪的“杜”就是与戾王妃的“杜”是一个杜字,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只是戾王妃为长,是原配所出,而杜明俪却是继室夫人的幼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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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杜明俪是名门杜氏的嫡女,这种身份,就算是再出个贵妃都不算委屈皇室,她却偏偏屈尊下嫁给了当时除了姜妱以外,全家都名不见经传的姜氏,可谓是低嫁了。
这当然?也是拜殷泽所赐,当初他疯得?厉害的时候,突发奇想的想要废后另立,这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光是杜氏和其姻亲利益的家族极力抵抗,誓死也要保住皇后和皇长子的地?位,连姜妱自己都不领情。
她在宫中本?就背负了巨大的压力,分明是被?强迫入宫侍君的,一众谏臣也心知肚明,偏偏因为大多不敢直言殷泽的恶行,提起?这件事却都把矛头指向姜妱,似乎都是姜妱不安于室,主动勾引殷泽才?“被?迫”纳了她一般。
只是这种指责暂时都还浮于表面,那?些人只是在直谏君王之过时,为其附上?了一层遮羞布而已,事实?如何没几个人不知道。
但?是废后另立的事一出,那?那?些指责就是实?打实?的了,没有人相信这不是姜妱的注意,都认为她狐媚惑主,先是图谋后位,后来估计就要剑指储位了。
姜妱连个“冤”字都喊不出来,谁要当皇后?谁要当这魔鬼的皇后?谁愿意谁就自己去,她当时只想去死,在那?无?数盆脏水泼到头上?之前死得?干干净净。
当然?,无?论是殷泽还是姜妱都没能如愿,他没有成功废黜他没有什么过错的发妻,姜妱也只能继续苟延残喘,睁眼就要伺候这个贱人。
只是殷泽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就是他不痛快的时候,就喜欢让所有人陪他不痛快。
本?朝的赐婚只存在于皇室宗亲中,对于臣下的婚事,皇帝原则上?是不太能插上?手的,殷泽也没有直接降旨,而是当面保媒,要做这个媒人,为皇后之妹与姜妱的弟弟牵线促成这桩婚事。
那?时候他刚刚以莫须有的理由杀了好?几个大臣,其中甚至包括卫国公世子,弄得?朝上?气?氛极为紧张,可以称得?上?风声鹤唳了,而杜氏刚刚联合了盟友们保下了皇后,若是再不识趣,彻底把殷泽惹毛了,那?全家就可以一起?去死了,一百个皇后也救不了他们。
一边是铡刀,一边是嫁女,这样的“保媒”,真是比直接赐婚还要恶心,杜明俪的母亲几乎要哭瞎了眼睛,却无?法?阻止女儿嫁给那?个破落户。
全族都不满意这桩婚事,只有杜明俪本?人在经过了数日的斟酌之后,反而想开了。
她虽然?年幼,却是个相当理智的女孩子,仔细一盘算,就知道以现在的局势,不出意外的话,未来不是外甥封储,就是姜氏那?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子嗣上?位,她这一嫁虽然?在外人看来多少有些屈辱,但?是对她自己来说?却是一道双重保证,即便姐姐那?边失了势,那?她也不至于跟着一蹶不振。
更何况别看不知情的人都把姜氏说?成是妖魔鬼怪,但?是只要是见过她的人,就知道她再无?辜不过了,她的娘家虽然?没有什么大出息,人品却都还可以,长子姜鹤更是老实?没什么心眼这正好?,以自己的能耐,把他们笼络的的服服帖帖不成问题。
日子么,总是自己过出来的。
果然?,婚后杜明俪的日子过得?极为惬意,比她那?贵为皇后的姐姐舒服十倍有余。
这一家子除了那?有些难缠的二姑子,都是有些迂腐老实?的人,不仅没有因为姜氏在宫中的受宠而张扬跋扈,反而为此惶恐不已,他们甚至会为前一阵的废后事件而感到愧疚,这真是让杜明俪十分惊讶。
杜明俪一个大族出身从小被?当做一族主母培养的女子,在这一家中简直如鱼得?水,她用心经营着这个人口简单的小家,上?敬公婆,下怜小叔,偶尔进宫去拜见皇后时,也不忘去探望关切姜妱,与她多见了几次,就不免心生出了一点怜悯,总是委婉的劝她看开些。
姜妱不是不想看开,而是她所处的环境根本?不给她半点能喘息的余地?,再怎么调解,前一天好?一点,后一天就要继续面对殷泽,这让人怎么想开呢?
不过她倒是领杜明俪这份情,跟她的关系还不错。
一切都如杜明俪婚前预料的那?样顺利,唯一没想到的是皇长子外甥早夭,连殷泽都被?撵下了皇位,被?忍无?可忍愤怒的士兵们一把火烧死在了他用以玩乐的清娱殿,上?位的居然?是那?个长相怪异,最不得?圣宠的七皇子殷溶!
之后就是殷泽被?追赠为“戾王”,原皇后为戾王妃,他剩下的所有男嗣一天之内“意外”病故,而姜氏则是失踪没有了下落。
那?是杜明俪过得?最艰难的日子,一个前朝“妖妃”的娘家,可想而知要承受多少攻讦,一般来说?,为了平息朝堂的余怒,新君都会把所有的罪名归结于红颜祸水头上?,族诛也不是没可能。
就在全家都瑟瑟发抖,觉得?朝不保夕的时候,殷宪出生了,皇帝一道惊世骇俗的立储圣旨,连带着引出了姜妱的下落她居然?被?深藏于内宫,改侍了新帝,现在,两人居然?连孩子都有了。
无?论朝堂上?的风波如何滔天,家中其他人如何忧喜参半,杜明俪却觉得?欣喜若狂,认为这简直是柳暗花明峰回路转,在殷宪终于坐稳了储位之后,对比娘家其他人那?有些落魄失势的情况,她更是觉得?自己这一生做得?最对的决定就是心甘情愿的嫁进了姜家,真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而十几年之后的今天,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的杜明俪,看着眼前那?个垂着眼睛的沉默女郎,只觉得?心里那?根带着预感的心弦又一次跳动了起?来。
只是她比姜姝要冷静的多,也理智的多,知道一切都还是未知的,现在不该轻举妄动,于是在察觉到姜姝那?幽暗的眼神时,不同声色的提醒道:“只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二姐可不要弄巧成拙。”
姜姝沉默了一下,把之前遇到殷宪和姜妱的事说?了。
这下杜明俪皱了一下眉头,但?是又立刻松了开来:“既然?殿下都没有着急,你?急什么?”
“她一个小孩子……”
“她可不是小孩子,二姐,她是你?我未来的主人,不要把她当做孩子……不然?,现在长姐不在了,她不见得?能多看重这一层血缘,你?看,殿下如今待亭威侯府都比我们亲近,外戚就要有外戚的样子,别得?罪了人还一无?所知。”
姜姝听清了这话,却没有回应。
杜明俪见状,心中暗叹了一下,突然?起?身往前走去。
这时姜妱正在看着水里活跃的游鱼解闷,等着人到得?差不多之后宴会开始。
她周围是空的,因为并不相熟,所以旁人即便好?奇,一时也没有着急去跟她搭话,这时杜明俪却出乎意料地?主动地?坐在在姜妱身边。
姜妱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杜明俪与她姐姐长得?有几分相似,都是端庄秀丽的五官,只是相比其姐,多了几分年轻的活泼,她大大方方的冲着姜妱一笑:“女郎好?相貌,我都看呆了。”
姜妱愣了一下,她直起?腰,把手臂放了下来,她不想去主动接近这些故人,但?是人家来打招呼,她也做不出冷脸不理人的事,于是也回了浅浅的一个笑意:“夫人过赞了。”
杜明俪见她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便主动自我介绍:“我夫家姓姜,娘家姓杜名字是明俪二字,不知女郎姓谁名谁,是谁家的佳丽,我竟然?孤陋寡闻,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