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她要一剑砍死长孙靖,姜妱都不会这么震惊。

这、这……这实?在是超出了姜妱的接受范围,她立刻想到了傅初鸿说过的,这孩子骂人朝“下三?路”骂的事。

当时?她听到傅初鸿的话,只觉得对方胡说八道,女儿?肯定是受了欺负之后才不得已反击,凭什么她就要老老实?实?的听别人讽刺而不能骂回去,骂得再狠也是那人活该。

可是当她真的亲耳听到这“下三?路”是哪三?路时?,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你、你嘴里说的是些什么?”

不只是姜妱,连殷溶都有些惊异他作为父亲,自然?同样不太能接受女儿?小小年纪就说这种话,只是他还没来急出言制止,姜妱的反应更加敏感,当即就已经?叫了出来。

殷宪一时?疏忽,把私下里学来的脏话当着父母的面漏了个底,多少有些懊悔,她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道:“我也没说什么……我的意?思是,这种人不能轻易放过……”

殷溶和?姜妱的神情几乎是一样的,他们沉着脸盯着殷宪不说话,只把她看得垂头丧气的耷拉下脑袋,显得有些沮丧。

杨嵩只觉得气氛变得极其古怪,他眼珠子一转,打圆场道:“陛下,殿下一向尊礼守节,一定是这些日子跟着晋……”说到这里又反应过来人家?皇后就在一边,就算她管不着自己,当着这样女子的面也不好直接泼脏水,便话锋一转,面不改色地改口道:“一定是这几天听这些流氓土匪说过,这才无意?间记下来了……真是该死,竟然?污了殿下的耳朵。”

殷宪一个劲的点头,接着悄悄抬起眼睛看看姜妱又看看殷溶,姜妱的神情缓和?下来,但是眉心仍然?微微皱起,殷溶却依旧神情严厉的看着她,接着随意?挥了挥手,语气冰冷地下令道:“既然?如此,一起处置了。”

他盯着女儿?道:“谁教你把精力放在这种人身上的?”

殷宪鼓了鼓脸颊,心中只觉得一剑砍了长孙靖未免太便宜了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时?士兵们已经?开始动作,这寨子不只有山贼,还有一些是他们的家?眷还有原本就在山中居住,或者活不下去逃难而来的男女老少,他们抱团一起形成了这个山寨,一方面种地打猎,另一方面也靠着长孙靖等人时?不时?的拦路收取些过路费才勉强养活了这么多人,此时?被推搡到一边,在闪着寒光的刀口下哭喊成一片。

长孙靖预感成真,这男人竟然?真的什么都不问就要屠寨,当即顾不得满脑袋的血,用?力挣扎,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口中发出了“赫赫”的嘶吼。

父女俩个都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殷溶还在教训女儿?,殷宪则一边听训,一边偷偷用?余光去看姜妱,想看看她是不是还在为自己说脏话的事生气,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坏孩子……

结果就看到对方已经?不再看自己,而是带着忧虑和?急躁看向旁边那是那些俘虏即将?受死的地方。

她孤零零的站在那里,手指交缠着,面色发白,口唇微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殷溶的声音从耳边飘过,殷宪一心观察着姜妱,看到这一幕,突然?转了转眼珠子来了主意?,猛的抬起头叫停道:“等等,杨嵩,叫他们先?别动手!”

第 79 章

在这些人心目中, 殷宪的命令优先程度仅次于殷溶,因此?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小主人看去。

殷宪组织了一下用词, 走到父亲面?前,斟酌着说道:“阿爹, 虽然这些也是山寨中的人, 但其中很多到底也没有作恶, 若是一概处死,或许处罚太重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有些震惊,杨嵩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看了看殷溶,只见他?也轻挑眉头,这是一种介于惊讶和感兴趣之间的表情:“哦?这是你的想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殷宪偷偷瞄了姜妱一眼, 见她脸上的神情略缓, 也在看向自己这边, 目不转睛的观察着事情的进展。

殷宪当即挺了挺自己自己的小胸膛:“是!我原本也以为这就是一处普通的土匪山寨, 但是后来?却发?现这里与其他?贼窝还是有区别,其中最?大的不同, 就是这里面?的老弱妇孺明显要多不少, 青壮反而只是少数, 此?地?又在秦晋两国边界, 良田不多, 两厢管理都不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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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原本说的还带了一点随意,但是说着说着, 她倒是不自觉的开始用心去思考了:“从早先开始女儿便听闻这种地?方最?容易出尸位素餐的官员,贪墨成风, 各式的苛捐杂税重重盘剥,百姓若是不堪重负,便容易另寻生路,这种落草为寇的怕还是温和些的,若是在人口多的地?方,一旦串联成片,青壮占了多数,恐怕连造反的胆子都有……”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那些在刀下瑟瑟发?抖抱成一团的人,一个?看上去不算年轻的中年女子紧紧抱着手里的小女孩,整个?人伏在地?上,正拼命的把孩子往怀里塞,企图让这些眼神锐利的士兵忽视这还不会说话的女童。

殷宪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用力扎了一下,这让她接下来?的话堵在了喉咙中,戛然而止。

那女人察觉到了此?刻沉寂的气氛,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发?现那些人并没?有继续动粗,便下意识的拽着离得?最?近的一个?兵士哀求起来?:“官爷!官爷!他?们只是抢些钱财来?养活我们,从不会随意要人性命”

见他?们无动于衷,那女人又绝望地?哭着道:“至少,至少饶了孩子吧……你们饶了她吧……她还没?断奶,一点也不记事,我们死了她也不会记得?的!”

山贼也被?绑起来?在另一边锁着,其中那个?肩膀手臂都有刺青的壮汉用力挣扎起来?,那拇指粗的绳索险些被?挣断,他?身边的士兵面?无表情的在他?头上用力抽了一下,把他?抽的趴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但是一双眼睛瞪的血红,还在挣扎着往自己的妻子、女儿这边看过来?。

不只是他?,其他?的山贼也骚动起来?,他?们的反抗当然无济于事,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绝望的看着这一幕。

殷宪不自觉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她的视线转向了姜妱,却见对方也在看着自己,两人目光交,都觉得?自己的心事只有自己知道。

但是无论是女人的挣扎还是山贼的躁动殷溶都视若无睹,他?对女儿道:“继续说下去。”

殷宪回过神,她咽了一下口水,这才道:“虽、虽说是边境,但是这里是滢江北岸,算是我们的地?方……或许、或许可以从他?们入手,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什么才是根本?”殷溶问道。

殷宪的双手交握,不同于一开始的轻松,这是她开始紧张的表现。

不只是父亲,她的母亲也在聚精汇神的听着她的话:“加强对于边境之地?的管控,越是贫瘠、越是偏远的地?方就越不该放松……一味的减免赋税毫无用处,更应该派有能力的官员来?改善此?地?。”

“说实话,帝都已?经堆积了太多等?待任职的士子,我翻阅过以往的名册,越是考核优秀的士子,留在帝都或是周边的可能就越大,这其实可以算作一种浪费,他?们缺少历练,而帝都却最?不缺人才,等?他?们等?到空缺,那原本的能力也耗光了,不如趁此?机会,拔除世代扎根于此?的本地?门阀和官吏,不许父子相?承、家族为继,本地?出身的官员必须外调,另派新鲜的血液流注……当然,这些只是女儿的一点浅见……具体该如何,还需要仔细斟酌,但是无论如何,目的只有一个?……”

殷宪看了看缩在一起像鹌鹑一样颤抖的人群,慢慢道:“让他?们的丈夫、儿子不做山贼也可以活下去,就是根本。”

在数百人面?前演讲完全不会让她怯场,毕竟从出生开始,她就是所有人的焦点,数不清的目光审视着她,时?间长了,无论是赞扬的还是谴责的,甚至是嘲笑的目光都不能动摇她分毫,能让她紧张得?其实是父母的注视。

殷溶听完了她的整段话,没?有说是赞成还是反对,但是也没?有为女儿阻止自己的命令而生气,他?的肢体语言也十分放松,还伸出手去点了点殷宪的额头,语气中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确实是‘浅见’,学了一点皮毛就敢说出来?大放厥词。”

殷宪眨了眨眼,侧过脸去看姜妱,见到的是对方正朝自己微笑。

那是一种欣慰、赞叹的目光,出现在她的眼睛里,足以让任何受到这样注视的人觉得?如饮甘泉,通体舒畅。

殷宪清了清嗓子,挺胸抬头,那小鼻子险些翘到天上去。

殷溶若有所觉,他?动了动眉梢,顺着女儿的目光望过去,姜妱立即收敛了笑意,重新将严肃谨慎的面?具顶在脸上。

她此?刻其实是感觉如释重负的,姜妱并不想干涉也没?有资格干涉殷溶处置山贼响马,但是要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老弱妇孺们命丧黄泉,她却也无法做到心安理得?。

更何况,即便是山贼,实际上也没?有伤害他?们,相?反,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他?们确实救了殷宪的命。

她当时?没?有说谎,只要殷宪能活下去,就算真的让她做什么,她也只有感激的份。

殷溶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但是却无法分辨方才那种诡异奇怪的感觉出自于哪里,只得?收回了视线。

这时?杨嵩察言观色,问道:“那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