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早年皇位更迭频繁,朝局不稳,卢涯辅佐四位帝王,顾命两朝,是?天下公认的肱骨之臣,当世大儒。泰康七年,他激流勇退,以太傅致仕,与好?友隐居夷山,尔来已有三?十年。

其间无数权贵大臣、儒生名士闻名拜访,能?得太傅一见者寥寥。

白羽笑道:“你来公主府年头短,不知道这?事很正常。不过故驸马善抚琴,名动京华,你应该晓得?”

连舒点头,“当然。”

“驸马的琴技也非凭空而?来,而?是?习自名师。”

连舒惊讶,“不会就是?卢太傅吧?”

“那倒不是?,是?和卢太傅一起隐居的朋友,名叫玉溪,是?个挺有名的琴师。此?人其实姓秦,和早年间倒台了的秦相沾点亲戚关?系,驸马常常上?山请他指导琴技,练琴之余,还向太傅讨教学问,算得上?太傅学生了。不过两位先生都低调,不让驸马宣扬,所?以外人都不知道。”

“后来驸马入了朝堂,也没疏了和太傅的走动,咱们小郎君才三?岁,就跟着?上?了夷山,你别看郎君现在持重,他那时见太傅第一面就揪着老人的胡子问怎么?是?白的,哈哈!”

白羽一家子都在公主府伺候,这?些事他知之甚详,说?来宛如?亲历。

连舒长长地喔了一声,“二十年过去了,太傅的胡子岂不更白了?”

“是?啊,头发也全白了,和仙人似的。”白羽笑道。

......

钟京,沈府。

两日里,家主归府,禁足娘子,公主府上门求娶遭拒,沈娘子绝食,几件事情不胫而?走,阖府不论主子下人,都在议论。

没想到这些还没消受完,当晚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明昌长公主亲临沈府了。

只见身材高挑的雍容贵妇由?嬷嬷搀着?,从影壁后缓步走来。宽幅的朱红罗销金裙洋洋铺开,宛如?天上?云锦一般秾艳华美,璨璨夺目。高髻上?的珠冠勾连金丝花枝,高翘的凤首镶嵌莹莹绿松石,云鬓花颜,容色摄人。

丫鬟小子们哪里见过这?样盛妆的贵人,纷纷躲在墙后树后围观,窃窃私语。

“听说?明昌长公主年轻时是?京里第一美人,现在也依然美得很啊!”

“她的凤钗都是?金的吗?那得多沉啊。”

“管它沉不沉呢,肯定?是?纯金的,长公主这?种身份的人,连银鎏金的都不会戴。唉,我们在沈府做一辈子活也买不起一支鎏金钗……”

“长公主为何来我们府上?,难道还是?为沈娘子的婚事?”

“……”

沈执柔面沉如?墨地出来,“长公主驾临鄙府,臣有失远迎。”

长公主微掀眼皮,流露出冷冷的傲意?,“沈侍郎知道失了远迎,还不请我进屋,让我在这?吹风?”

沈执柔从喉咙里挤出声“请”。

沈执柔和长公主去了书房,宋蓁欲作陪,被?沈执柔拒绝了。

书房里银灯两盏,两人隔着?一张胡杨木案远远对坐。

长公主嫌弃地看了一眼案上?的茶水,“这?么?多年过去,你好?不容易当个四品官,怎么?府上?还是?这?么?破陋,待客的茶也还是?粗蠢的龟山青。”

“臣兢兢业业为官,家财有限,自然不如?公主豪奢。不过,您看不上?的龟山青,一壶也要钟京百姓一个月的米粮钱。官之俸禄,民之膏脂,如?何能?靡费?”

长公主毫不买账,“又是?这?套酸腐陈论,你要是?真心疼百姓,怎么?不见你把钱捐了赈灾?光在自己?家里抠抠搜搜,连累妻儿和你受苦!”

沈执柔肃脸,“长公主深夜来访,就为了指导臣如?何花钱吗?”

长公主抚着?指上?玉戒,凤目凛然,“你为何拒我儿婚事?”

沈执柔淡淡道:“上?午就和贵府嬷嬷说?过了,一来老夫已为小女立下婚约,二来鄙府门庭破陋粗蠢,不堪与长公主结亲。”

长公主冷笑,“你也知道你门庭不配,我不计较这?个与你结亲,你就该领情才是?。元昭这?样的郎君,钟京打着?灯笼都难找,他的青云路才刚刚开始,过个几年官位赶上?你轻而?易举,现在天赐姻缘让他为你女婿,你不感恩戴德就罢了,还推三?阻四!”

她停了停,“我知道你这?个人,嘴上?说?着?仁义道德,其实虚伪投机,有好?处的事从不落下,已有的婚约根本不是?问题。你说?实话,为何要拒婚?”

沈执柔拱拱手?,“长公主如?此?想臣,可就大错特错了。臣说?的全是?实话,婚约既立,就没有理由?更改,这?招令郎为婿的好?处,让给别人吧,老夫敬谢不敏了。”

长公主看他油盐不进的样子,不再多问,亦淡了眉眼平静道:“可惜你没得选。皇兄抱恙,我不想拿此?事打扰他,才特意?过来和你商量。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明日就进宫找圣上?给他们两个赐婚,想来你也不敢抗旨。”

沈执柔脸上?纹路愈加深嵌,竟被?这?番话气得咳嗽了一声,“好?啊!长公主当年逼婚晏家,现在又为儿子逼婚我沈家了!”

驸马去后,圣上?优容长公主,但有所?求,无不应允。沈执柔心里明白,她说?明日去请旨,就真的能?请回赐婚的旨意?来。

这?些年她深居简出,收敛锋芒,但行事霸道的底色丝毫不减当年。

“元昭是?我儿子,我当然要为他娶到中意?的女子,不然怎么?对得起先夫?”

沈执柔深吸一口气,语气里露出些许颓然,“老夫真是?不明白,我那劣女就这?么?招令郎喜欢?”

长公主理所?当然地点头,“你是?多不喜欢你那个女儿,要把她远嫁到两千里外给人当填房,还不高兴我儿中意?她。”

沈执柔沉默了很久。

“她的生母是?我府上?的一个丫鬟。”

长公主淡淡道:“元昭不嫌弃。”

“那个丫鬟……当年故意?打扮成阿微的样子接近我,她如?此?亵渎阿微,我怎么?能?让她生下来的孩子嫁给虞卿的儿子?”

虞卿是?晏翊钧的字。

长公主美目怔愣片刻,喃喃道:“我说?怎么?有些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