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微年十四, 好诗书,善鼓琴, 志高?洁,小小年纪便有女君子之称, 是秦家?长出?来的一朵奇姝。

两人互通款曲, 然而秦相嫌沈执柔门第不高?,不同意这桩婚事。沈执柔愤而转娶他人,秦微心灰意冷,上了夷山拜玉溪为师, 苦学琴技, 甚少回家?。

她?在夷山几年, 山水逍遥,与两位老人和?晏家?郎君相伴, 还结交了一位少侠,安恬又?自?在。

熟料一朝风雨起, 秦家?大厦坍塌,女君子没入了教坊司。日子当然难过起来, 她?从前名?声有多大,现在处境就多尴尬。哪怕有晏翊钧和?长公主为她?撑腰, 让她?保全清白?,不用以?色侍人,她?陷在泥淖之中,弹着供人取乐的曲子,被男人以?赤裸裸的眼光打量,仍倍感煎熬。

就是在这段日子里?,沈执柔重新出?现在了她?的世界里?。

他尊重她?,怜惜她?,静静听她?弹奏雅音,还把她?当从前的女君子、秦家?的掌上珠看。旧情慢慢地复燃,燃到秦微终肯将身心托付。

泰康十五年,晏翊钧从铁鹘出?使归来,为贺两国和?平,皇帝大赦天下。秦微也得以?脱离贱籍,重获自?由。

可恰恰在此时,秦微与沈执柔见了一面后,便负气出?走,直接投了河。从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沈执柔没有说他和?秦微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言辞里?尽是懊悔,多年来一直放不下秦微。后来驸马去世,长公主将家?中旧琴谱,包括秦微遗留下的一些,全都给了他,阿棠能在沈家?看到晏元昭的琴谱,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长公主在讲述这些的时候,阿棠感觉像是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

秦微身上有一些她?阿娘的影子,比如博学,比如刚烈,至于“女君子”这等称号阿棠回忆起小时候她?被邻家?小孩欺负,她?阿娘拿着根晾衣的竹竿气势汹汹地找隔壁算账的样子,觉得实在相去甚远。

还有,她?阿娘怎会看上沈执柔这样的伪君子?明明她?欣赏的是潇洒不羁的男子,最讨厌酸腐文人。

阿棠对着铜镜反复看,始终没能在自?己这张讨喜的小脸上,找到沈执柔的一点痕迹。

“我真是他的女儿?”阿棠再三?问。

长公主道:“是的可能有九成?,恐怕你要当面问他才能确定。还有一件很讽刺的事,他不喜沈五娘,是因为五娘生母和?你母亲长得相像,他把那个丫鬟当成?了你母亲,才有的五娘。大概觉得愧对你母亲,他迁怒五娘,当初阻拦婚事也是因为这点。”

阿棠感到一股说不出?的恶心,她?想起了静贞,想起了沈执柔对她?不掩厌恶的眼神。

她?咬牙,“不管是不是,我都不认这个阿爹。”

长公主赞同,“没有认的必要。”

陆子尧灌了自?己一杯酒,“我只认你是阿微的女儿。”

晏元昭塞了个金桔到她?嘴里?,“继续做阿棠就好。”

不过,这一天之后,阿棠思考了一阵子,还是决定给沈执柔去一封信。

她?不想认这个父亲,但是她?想弄清楚母亲投水的具体原因,如果真的是沈执柔负心,她?要替母亲找他算账。

沈执柔看了信,很快来到公主府。

让沈执柔相信她?是秦微的女儿,不是一件容易事。沈执柔认为她?在信口雌黄,仗着与秦微面容相似,编出?一套谎言骗他,以?达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

直到阿棠条理清晰地列出?一项项证据,沈执柔终于肯信。心神巨震之下,双腿发软,清矍的脸涨得通红,半天说不出?话。

“那你,你就是我与阿微的孩子,阿微四月投的水,你十月降生,错不了......我那时不知道她?有孕......”他低声说道,面上悲喜交织,再也没了昔时的沉稳严厉。

“我知道了,这不重要。”阿棠飞快道,“我想问你,当初我娘为何要投水,是因为你与她?发生了争执?”

沈执柔沉默片刻,“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是我和?阿微的骨血,我会将你计入沈家?族谱,好好补偿你。也让阿微在天之灵,能够安心。”

阿棠翘着二郎腿,嘴角抽了抽。

又?听沈执柔皱眉道:“你这副德行?,实在不像我和?阿微的孩子。”

阿棠冷笑一声,“要是像你,可就糟了。你沈家?的族谱谁爱入谁入,我不稀罕。我和?你废话那么久,就是想知道我阿娘因为什么投的水,你不愿告知的话就请回吧。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沈执柔颧骨耸动,但看到阿棠那双和?秦微一模一样的眼睛后,又?把怒气压制下去。

他和?秦微有一个孩子留在世上,已是上天恩赐。

“罢了,阿微流落在外,孤身抚育你不易,你德行?有亏,忤逆长辈,为父不和你计较。你一时不愿认沈家?,我可以?等,你会想明白的。”

阿棠眉一扬,“谁要听你在这里?放狗屁。你不回答我问你的问题,就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沈执柔一拂袖,“污言秽语!”

“既然知道是污言秽语,你还在这里?待着干什么,找骂吗?”

沈执柔咬着牙,手指半天阿棠,又?颓然放下,重重哼了一声。

半晌,他转过脸,缓缓道:“当时你母亲脱离教坊司,想让我纳她?进?沈府,我那时……没有立刻答应。谁知她?当晚就投了水!”

阿棠一听,就知道“没有立刻答应”已经是他粉饰后的话。母亲那般清高?的性子,如若不是沈执柔当初给过她承诺,她?怎么可能将身子予他。

提上裤子不认账,这就是她?这个便宜阿爹干的好事。

阿棠怒瞪着他,一字一顿,“你走,你不是我父亲,以?后我不会再见你!”

“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你母亲知道你这么任性吗?你身体里?流着沈家?的血,你就是沈家?的人!”

“母亲?”阿棠忽地一笑,“刚才没和?你说清楚,母亲后来已恢复了记忆。可我好几次问她?我父亲是谁,她?都不告诉我,只说我父亲是个负心薄幸、唯利是图之人,没有必要叫我知道他的姓名?,他的姓氏,我不承也罢。”

“我不认你作父亲,就是遵从母亲的意思。沈大人,你的阿微早就忘记你了,母亲和?我过得很好,虽然日子清苦些,可她?很快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看来她?投水也不见得是件坏事,你说是吧?”

她?一番话说完,沈执柔目眦欲裂,手颤抖着捂住胸口,木着脸,终于再说不出?一个字。

沈执柔蹒跚着步子离开前,阿棠最后再看了一眼他的脸,还是看不出?和?她?有哪里?像。

晚上晏元昭回来,她?窝在他怀里?,和?他讲了她?和?沈执柔的这段对话。

她?道:“我想好了,精怪故事里?不是有那种喝了就可以?怀孕的子母河吗,就当我阿娘漂进?了子母河里?,喝了口水怀上了我。”

晏元昭忍俊不禁,“好,你是上天赐给秦娘子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