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晏元昭又开口了。
“我非是喜欢猫,而是喜欢梨茸罢了。别的再?好,也不是它,这辈子我不会再?养狸奴。”
阿棠眨眨眼,十?分善解人意,“我知道?,这叫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晏元昭笑容薄淡,“原来你还知道一点诗词。”
他怕不是想?起当初长公主寿宴上对诗的事了?
阿棠给自己正名,“我不擅作诗,不代表我不读诗。我阿娘读过很多书,她给我开蒙,教我诗书经?义,我虽是个小?混混,但在小?混混里头,已算得上大文豪了。”
晏元昭微感意外,“令堂听上去出?身不凡,却遭困流落,这是何故?”
大?周平民百姓,识字的都不多,能读得上书的女子,更是凤毛麟角。
“不知道?,我先前说过,我阿娘失忆了,过去事情忘了大?半,就是想?起来也不愿和我说。”
晏元昭深深看她,“令堂教你识文断字,使你知礼明义,可你却怎么走上歧路,成了鸡鸣狗盗、贪财无义之徒?男盗女娼,你都占了。”
阿棠干笑两声?,“那?确实怪我,怪我不乖,害我阿娘死得早,没?能在我踏上歧路时拉我回来。”
晏元昭皱眉,她的表述怎么听起来有些奇怪。
“不过”女郎又道?,“我阿娘就算活着,应该也拦不住我,我肯定要给她挣大?钱,带她过上好日子的!”
说得颇为豪气。
晏元昭把手里半块饼往盘里一放,语气里含着些许失望,“我还以为你幼失怙恃,孤苦无依,生活所迫,才不学好。现在看来你完全是私欲作祟,天生如此。”
阿棠这一回懒得辩了,连她自己都觉得他的话挺有道?理。不因为私欲因为什么?世上哪个人行事进止不是因为私欲?
她想?要很多很多的钱,想?要尽情吃,肆意玩,赏江南月,折东都花,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交最仗义的朋友。
她就是因为这些欲望而活着的。
比她欲望肮脏的人多的是,她利用他们的欲望满足自己,有什么不行呢?
“没?错。”阿棠脸上窝出?一团模模糊糊的笑,“晏大?人,你生来要做万民敬仰的好官,我呢,生来就要做坑蒙拐骗的江湖小?混混,你说这是条歧路,可对我来说,这是条阳关道?。我们各走各的道?,如此罢了。”
她慢声?细语,语气坦然好似天经?地义,以至于让晏元昭觉得,他三番五次指斥她目无纲纪、胡作非为是件很可笑的事。
他冷声?提醒她,“你就不怕这条阳关道?走成断头路?大?周律法?摆在那?里,你这么多年来做的不法?事,恐怕都够官府抓你十?回了吧?”
“我不怕,我有本事护自己周全啊,你看,你比十?个官府还要大?,可我落进你手里,不也没?什么大?事吗?”
女郎笑得娇俏又明艳,粗黑的眉梢上满是得意。
“你不忍心?把我投进大?牢,是不是?我信你一定会放了我。”
晏元昭双手抱臂,“我没?有这么承诺过。”
“反正我相信你。你再?做一下好人,把给我吃的毒彻底解了吧,我这一路都老老实实配合你的计划行事,我也想?去庆州,揭穿这伙人的阴谋。之前我想?跑是怕你要送我去官府,现在这种情况,我肯定不会再?跑了,真的!”
阿棠还在努力为自己争取,晏元昭却站起身,撂下一句“去付账”后,大?步踏出?亭外。
拴在亭外槐树上的一黑一栗两匹马,彼此头尾相依,黑马正在用它粗厚的尾巴扇着枣红马的脸,枣红马低着头任它扇,似乎很是享受,甚至还试图去拱黑马的屁股。
这是在做什么?晏元昭解下缰绳,拉开两匹马,跨到他的枣红马上等阿棠。
女郎小?跑过来,腰没?有弓着,看样子没?再?受腹痛的困扰。
她坐上马后,转头看他,“晏大?人,刚才我忘记问了,你说我男盗女娼全都占了,这是什么意思?我明明只有盗,没?有娼啊!”
晏元昭催马走了几步,远离亭子,这才答道?:“你与我洞房,这难道?不算?”
阿棠睁大?眼睛,“为什么要算?”
晏元昭直直盯她,“你难道?没?有拿钱?你难道?是真心?嫁我?”
阿棠一怔,“那?也不能算。”
斩钉截铁,决断如流,说罢挥缰打马上路。
晏元昭追上她,不依不饶,“你说清楚,为什么不算。”
“反正就是不算!”
黑马跑得飞快,声?音遥遥丢来,人已驰出?百步之远。
大?道?如砥,青天如镜,晏元昭纵马驰骋,心?似拧成一团乱麻。
这个坏心?眼的女人让他如鲠在喉了四年,他以为找到她,就能解决问题。
可现在他才发现,找到她非但不是问题的结束,反倒是问题的正式开始。
这个问题棘手,复杂,令人难以忍受,偏偏他对此缺乏头绪,束手无策。
晏元昭此时无比希望能早点?到庆州处理正事,那?样他便没?有余暇去想?该拿她怎么办了。
第073章 晦风雨
离黄昏还有一阵子, 阴云等不及似的,层涌而至,吞噬大半天?光。
河东北部的山地之间, 一场急雨倏然而至。
凉风裹挟冷雨, 打得草木匍匐摇颤, 一片昏晦不安。掩映在?萧疏树木后的古庙木梁斑驳, 屋瓦被雨翻动, 刺啦作响。
两匹骏马自山林里踏出?, 疾奔到庙前,马上人头?顶斗笠, 身上衣衫俱已半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