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目光,声音淡淡:“有劳诸位相迎,进城吧。”

说着便率先坐回马车。

曲岱年过五十,身材宽大,脸色紫红如?肝。他对晏元昭年轻直臣的名声有所耳闻,但并没有想到其?人竟是这样一位紫袍玉带的俊郎君,盯着他脸怔愣片刻,此时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叫道:“晏大人,还请您移步轿辇,巡行游街到府,以在全?城百姓面前彰显朝廷威德!”

张甫玉心下暗叹,坐辇到府,也亏曲岱想得出来。

他不看看晏元昭这张脸,哪怕一直板得死死的,都优越到教?人忍不住多瞧几眼。若是大摆仪仗招摇过市,还不得引来百姓争相追看,掷果盈车啊。

晏元昭的声音稳稳地?从车里传出,“不必了,本官坐马车就好,一应仪仗都收下,切勿扰民。”

曲岱以为他在故作矜持,身居高?位的年轻人,哪有不爱出风头的,故而又恭恭敬敬请了一遍。

张甫玉看不下去了,“曲大人,时候不早了,赶紧进城吧!”

曲岱又看向拢得紧紧的马车帘,再?无指示传来,只好略带遗憾地?应下,挥手叫卫士们退后让路。

他白准备这些劳什子?东西了。

沈宜棠跟着舞师傅学?了一晚,次日又早早爬起来练习,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把?一支舞生吃下来后,心里底气终于硬了几分。

下午的时候,桑千娇亲自过来为她妆扮。

胡姬冶荡,舞起来如?急风回雪,所穿舞衣也轻薄窄小,袒露大片肌肤。桑千娇知道沈宜棠舞艺不济,更在衣饰上?格外用心。

沈宜棠换上?衣裳,看着自己?光裸的双臂和腰,欲言又止。

“怎么了,害羞啦?”桑千娇逗她。

“还好......”沈宜棠慢吞吞道,“就是有些冷。”

河东的夏末秋初并不暖和,凉意侵入肌肤,令人瑟瑟。

桑千娇拿来一件长到大腿的雪青色短披风为她罩上?,“跳的时候再?脱,跳起来也就不冷了。”

为了与华丽的衣饰相配,舞姬妆容也极是艳丽。

沈宜棠脸上?长得最好的就是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桑千娇下足功夫,将一双眸子?画得楚楚动人,媚意横生,还在额心上?点了几笔朱红花钿。

沈宜棠对着铜镜眨眨眼,“妖里妖气的。”

桑千娇拍拍她,“好看着呢。”

沈宜棠摇摇头,取来一只长长的面纱掩住下半张脸,顺便挡住胸前春光。

“我?怕冷。”她言辞凿凿。

桑千娇笑了一下,傻姑娘,犹抱琵琶半遮面才是最吸引人的。且由她去。

“还得给你起个名字,”桑千娇道,“我?想想,锦瑟怎么样?”

“可?以。”沈宜棠不挑。

桑千娇备了三?辆马车,其?中两辆宽敞而朴素,载着楼里的十几位乐姬,余下一辆小一点精致一点,给沈宜棠一个人坐。

“放心吧,不会给你丢脸。”沈宜棠踏进马车前,笑着对桑千娇道。

“嗯。”桑千娇伸出手抱住她,贴在她颈窝旁柔声道,“谢谢你。”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沈宜棠笑容明亮,“真是的,你和我?客气什么,我?去玩了!”

三?辆马车从会仙楼后门出发,直奔曲岱的刺史宅。

刺史宅也即历任陵州长官所居的官舍,与衙署相连,有上?百间屋宇和庭榭池塘。巡察使来陵州后也在此下榻,曲岱在自家府上?设宴款待。

这场接风宴,既是为欢迎京中来的巡察使一行,也是借机让陵州衙署的官吏与巡察使府的人彼此认识一下,公私兼具,官场规矩例来都是如?此。

晏元昭虽不喜应酬,但也不得不参加。他住进刺史府的当晚,就让张甫玉嘱咐曲岱次日宴席能?简则简,不要铺张。

曲岱只嘴上?答应了。

一切都提前备好,临时改反而麻烦。而且他此前考虑到这位巡察使大人的禀性,已经省掉了花活,譬如?以前那是要直接往人榻上?送三?四个美人的。

宴会从下午申时开始,两列食案,坐了十几位官佐,曲岱还把?自家弱冠年纪的儿子?唤来作陪。场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晏元昭自是滴酒不沾,曲岱不明所以,来劝了一回,被晏元昭断然拒绝。陵州官员啧啧称奇,没人敢再?来劝,倒是张甫玉主动替他喝了不少?。

酒过三?巡,席上?一片东倒西歪。

厅中七八个花容月貌的小娘子?弹着琵琶,吹着笙箫,靡靡丝竹声回荡在宴厅里,叫人心痒沉醉,愈发昏昏然。

张甫玉看向身边的晏元昭。

满堂醉客,却是官位最高?的这位最清醒。

酒宴进行了这么久,他的腰依旧挺直,神色依旧冷淡,双眸清明,半分欲望也无。一身贵气的紫袍尤衬出他沉静的气质,仿佛置身事外于这场人间繁华。

忽然,张甫玉看到晏元昭猛地?转头看向厅中心。

“晏大人,怎么了?”他下意识问。

“有位乐姬弹错了一个音。”晏元昭转回头来,“离门第二近的那位。”

张甫玉觉得不可?思议,“你竟然在听曲子??”

“除了听曲,还有什么事好做?”

好吧,张甫玉想,晏元昭估计是堂上?唯一一个在听乐姬演奏的人。

隔壁偏厅,轻盈的乐声飘满一室,如?在耳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