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玫瑰清露是沈太后赏赐的,选的都是上等花瓣,又耗费人力无数,做出来的滋味极妙。
蓁蓁喝了两口,果真齿颊留香。
素来甜食最能让人愉快,哪怕是受了委屈的蓁蓁,尝着这清冽甘甜的滋味,心绪也不自觉好了些,眉目亦悄然舒展。
清溪放心了些,又帮她轻轻按揉鬓角,“这就对了。主子生得这样好看,原就该多笑笑。还记得扬州城西那位有趣的婆婆吗,她不是说了,主子笑起来的时候漂亮又招人疼,多展眉笑笑,运气都能变好呢。”
“何况主子从前念诗,说什么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如今固然处境难,等时来运转,仍能好好过日子。那些不相干的人,主子不必放在心上。”
这些道理蓁蓁其实都懂。
而今日这番愁绪,到底也不是苦思闷想就能解决的。
蓁蓁自嘲地笑了笑道:“是我把自己困住了。其实也没什么,忍一忍很快就能过去。清溪,你知道父亲为何给我取这个名字吗?”她抬手接住一支被风吹落入窗的合欢,目光望向远处流云,闭眼时,好似回到了童年的夏日。
那个时候,蓁蓁的父亲还只是个小县令,有时去乡下视察,也会带上她。
纵横的阡陌之间有成片的绿草蔓延。
父亲盘膝坐在那片草地,将她抱在怀里念诗,他说:“草木蓁蓁,葳蕤生光。别瞧这些草任人踩踏不甚起眼,其实它们卑弱又坚韧。只要留着根子在,等来年春风一吹,又可以连绵成片。”
她那时还不懂,却清晰记得那个场景。
如今,蓁蓁却领会了其中滋味。
“艰难困苦充斥人世,一辈子那么长,总会碰见阴天下雨的时候。但草枯了会生,花谢了会再开,人只要活着,总还有希望。这会儿我还能坐在水榭里品尝甘露,已是不错了。”
她捡起那本诗集,将合欢花夹进去,唇边重拾笑意,“你刚才说,生辰时要做些好吃的?”
“是呀!赵姑姑那么巧的手,不用可惜了。主子想吃什么?”
“上回她做的梅菜扣肉就很好,也不知是哪儿学的。可惜京城的河鲜不及扬州,那就做个煮干丝、虾仁儿、蟹黄豆腐什么的。对了,她做的松鼠鳜鱼也不错。”
清溪笑道:“奴婢可算听明白了,要么图个新鲜,要么就做得做出扬州味儿来。不如做这几样,主子觉得如何?”
她报了几道菜名,连从哪儿挑食材都想到了。
蓁蓁被她勾动食欲,跟着琢磨起来。
主仆俩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是犯馋,别说生辰时的吃食,连这几日晌午晚饭的食单都列了出来。
这般氛围,谢长离若还直愣愣的闯进去,未免有些扫她们的兴。
他只好摇摇头,折身回外书房去。
……
再一次踏进内院,是五月初八。
恰是蓁蓁的生辰。
因蓁蓁不欲张扬,免得仆婢们得知后郑重其事地对待,反而拘束麻烦,清溪和染秋便守口如瓶,丝毫不提生辰二字,只拿蓁蓁想家为由,让厨房精心整治饭菜。
崔嬷嬷亲自安排,菜色果酒无不精致。
谢长离踱进云光院时正逢黄昏,夕阳淡金色的光铺在琉璃瓦上,几只喜鹊在檐头聊得正欢。因端午才过,院中还留着菖蒲的气息,仆婢们往来忙碌,倒营出了热闹氛围。
清溪和染秋打闹着从屋里出来,瞧见谢长离岿然走近,赶紧收了嬉笑,恭敬施礼问候,连声音都微微拔高,为的就是提醒蓁蓁。
可惜蓁蓁没听见。
因她正在专心致志地翻账目。
那日的风波固然令人不快,生意的事情却马虎不得。毕竟谢长离对她的照拂只是镜花水月,终有破碎之日,勾覆才是她最靠得住的立身之本,容不得马虎偷懒。
这几日里,她几乎都泡在账目堆,将藏在期间的猫腻挨个理清。
心思扑在白纸黑字,旁的动静就很难打扰到她。
是以谢长离越过清溪她们,走进侧间时,蓁蓁还埋首在账堆里,咬着毛笔心无旁骛。
仲夏时节暑气渐生,她穿得单薄,绫罗夏裙薄软曳地,身上穿了件半透的玉白纱衣,上头罩着件绣蝶云缎半臂。闲居时梳妆也慵懒,满头青丝拿珠钗松松挽住,连花钿也没用,鬓间细碎的头发捋在耳后,显得眉眼格外干净。
窗外绿竹幽映,她的衣裳宽松垂软,俯首弄笔时领口微敞,露出稍许胸前春光。
如玉如瓷,却触目细腻柔软。
谢长离脚步微顿,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只觉这模样熟悉之极。未及细想,身后已传来崔嬷嬷的声音,“主君请喝茶。”
极近的动静终于传入蓁蓁耳中。
她抬起头,脑袋里还在迅速思索那一串数字,目光在谢长离脸上扫了两遍,才猛地反应过来。忙丢下毛笔,起身道:“不知道是主君来了,妾身失礼。”
说话间抚袖理裙,见手上不知何时沾了墨迹,赶紧藏在身后拿雪帕轻擦。
谢长离压住笑意,抬步上前。
目光落处,成堆的账本摞在书案上,堆得整整齐齐。方才她看的那本正翻到一半,清晰列着账目,旁边雪白的纸笺上则是她秀致的字迹,勾勾画画的有些凌乱,粗看着似乎是在核账。
这大概就是她易容出入的缘故了。
谢长离虽无意派人跟踪,因上回蓁蓁出城时遇袭,却也留了心,特地召见过护蓁蓁出行的侍卫,询问途中可有异常动静。是以蓁蓁这阵子大概去了哪些地方,他心里都有数。
这会儿他也没追问,只坐在窗畔椅中,朝她招招手
“过来,有话跟你说。”
蓁蓁乖巧地站过去,将满脑子账目暂且放下后,这才觉出口干舌燥来,取了桌上晾冷的茶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