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她在谢府时日渐长,接受了沦为妾室的境遇,便只能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在谢长离身边好好过日子。谢长离固然冷硬寡情,待她也周到,瞧她在府里闷得慌,偶尔会带她赴宴,也算开眼界见见世面。

蓁蓁就是在那些场合遇见燕月卿的。

大长公主的身份自然不是一介卑弱的妾室可比,好在谢长离位高权重,那位大抵是心存忌惮,明面上也没太刁难蓁蓁。

只是背过人处,总难免些离奇古怪的麻烦。或是不慎崴脚磕碰受些小伤,或是被没眼色的女眷挤兑,或是平白卷进麻烦堆里,虽不致命,却令她疲于应对。

直到后来,谢长离在一次宫宴上当众人将燕月卿怼得颜面尽失,那些麻烦才算消停。

蓁蓁琢磨过后,终于悟了。

合着那些古怪都是燕月卿暗里安排的,被谢长离查出了把柄,她才忌惮收手。若不然,以谢长离的性情,断不至于在宫宴上拿个不涉朝政的女人开刀,更何况那还是先帝的妹妹,小皇帝的姑姑。

顿悟这事之后,蓁蓁便也留了意。

虽没寻到明显的证据,却也借着出入宫廷之利,听到了些零碎的消息。

譬如谢长离在提拔为提察司统领之前,就已得先帝器重提拔,时常召入宫中单独奏议。彼时燕月卿正当韶华之龄,先帝原本给她寻了个合适的人家,她也勉强愿意,打那之后却跟先帝闹了起来,不肯仓促下嫁。

譬如谢长离初掌提察司时,燕月卿曾亲自登门道贺,满面春风得意,仿佛她才是那个掌握了权柄的人。

譬如先帝曾于宫宴上与谢长离做戏,怒斥亲手提拔的宠臣,众人噤若寒蝉时,向来不掺和这种事的长公主竟肯跪地求情。

但也就这些了。

都是燕月卿一些反常又暧昧的举动,谢长离那儿岿然不动,稳得跟泰山似的,也很少搭理她。

也不知是没看出对方的心意,还是猜到了却视若无睹。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至少,对于此刻的蓁蓁而言,要紧的是眼前的麻烦,而确信对方的意图后事情就明朗多了。

想起燕月卿那骄矜做派,蓁蓁有点头疼,但两人身份悬殊,这种事没法硬碰硬,只能借力打力。她琢磨了片刻,才抬眸小心试探道:“这件事,别是因主君风姿过人,招了桃花债吧?”

第13章 那人藏头露尾,可见十分忌惮主君。

谢长离刚把一碗肉汤喝到见底,骤然听她这么一问,差点呛着。

惊得蓁蓁赶紧起身,给他寻软巾擦嘴。

又小心翼翼地描补道:“妾身久在闺中见识有限,也只是胡乱猜测,若是唐突了,主君可别怪罪。”

“无妨。”谢长离缓了缓,示意她说下去。

蓁蓁捧了杯茶,不敢贸然说出大长公主的名头,只能慢慢诱导

“妾身刚到京城没多久,自身招来的麻烦就两件。一件是那日跟夏姑娘有些龃龉,不过料想夏家绝不会做这种事。另一件则是救了南桑,若是因此而起,那伙人该针对南桑才是,没必要拐弯抹角地折腾我,还是这般龌龊的手段。”

“若这麻烦是因主君而起,就说得过去了。”

“主君龙姿凤采,又尚未婚娶,平日往来于宫廷内外,或许就有哪位贵人倾心仰慕。只是碍于某些原因,未能挑明。”

她觑了眼谢长离的神色,见他并未生气,便接着推测。

“府里的后院向来空置无人,妾身进来之后,难免会有些消息传开。那位贵人得知,必定会心生不悦,不愿妾身得主君欢心。”

“主君位高权重,她若将动静闹得太大,惹出人命官司,恐怕会跟主君闹翻,那只会适得其反。这回如此安排,八成是想趁妾身进府没多久,还没站稳脚跟,在主君心里也没多少分量,先下手为强。”

“这事实在太小,又与朝堂无关,当然犯不着动用提察司,没准就能隐瞒过去。她只消藏匿证据,封住那些人的嘴巴便可。”

“何况,查出来又能怎样?”

“对方躲在幕后,必是指使爪牙行事。她若当真身份尊贵,查清后只消一口咬定是随从会错意误伤了人,并非她有意害人,主君难道还要为一个小妾去为难她?处置几个办事的,嘴上服个软,也就差不多了。”

“等风头过去,对方仍能高枕无忧。”

至于遭了毒手的蓁蓁?

一介罪臣之女,充没为婢后被人买了送为妾室,身份着实低微。待到容貌尽毁,清白已失,注定会失宠被弃,正合对方所图。

这些话蓁蓁无需挑明,谢长离自己就能明白。

屋中陷入片刻寂静。

蓁蓁坐回椅中,捏不准谢长离会如何看待这番推测,便将另一碗肉汤也推过去,藏了点乖巧讨好的意思。

谢长离仍端坐在那里,瓷勺徐徐搅动肉汤,神色也渐而凝重。

因蓁蓁这番话与他不谋而合。

只是他先前觉得太荒唐,不好贸然断定,遂吩咐了闻铎去查,并没往那人身上去想。

此刻,燕月卿那张脸却悄然浮起。

尊贵而骄矜的大长公主,想要差人伪造户籍确乎不难,买凶的重金也不值一提,仗着走狗成群,恐怕连误导他的线索和替罪羊都找好了。花那样的代价,只为毁去一个妾室的容貌清白,于大长公主而言不过是猫捉老鼠的游戏。

虽然荒谬可笑,却也不失为一种思路。

甚至,若蓁蓁这番推测属实,恐怕从前夏清婉离奇失踪的事,背后都有燕月卿的手笔。

谢长离手上动作渐停,神情也阴沉得吓人。

蓁蓁毕竟刚来,还没跟他处出感情,瞧着他满身沉厉的样子,到底有些忐忑。怕他嫌弃自己卷入麻烦,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迟疑了片刻,又低声道:“妾身也只是推测,若没这回事也就罢了。总归昨日没伤着,往后妾身多加留意就是。”

谢长离闻言抬头,正对上她忐忑的双眸。

心里倏然浮起了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