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顾杳然天赋过人,这样的要?求对于年纪尚小、手掌还未发育完全的琴童而言,显然也已经?是种接近为难的挑战。
顾杳然被迫反复练习这首钢琴曲,一开始练习的成?果不佳,老师动辄便会斥责他的不用功,甚至会说一些难听到接近辱骂的话语。
为了达到老师的要?求不被训斥,他常常练到半夜,为此多次磨破了手指尖的皮肤,即使如此也还在坚持练习。
直到顾爷爷发现顾杳然在弹琴时偶尔会突然掉眼泪,细细问过顾杳然之后,才明白孙子经?历了什么,很快便换掉了当时的钢琴老师。
钢琴老师走的时候,顾杳然已经?可以?流畅地弹奏《鬼火》了,可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主动弹过这首曲子。
这首曲子代表的记忆是痛苦的。顾杳然只会在发泄情绪时弹奏《鬼火》,这是一种接近自虐的宣泄,他逼着自己?回顾那些最坏的情绪,然后把情绪留在这首曲子里,音乐结束,琴键停止,他的坏情绪也尽数剥离。
但劳伦不会知道这些往事。
她知道,所以?她才那么难受。
高压锅发出“叮”的一声响,水汽不再喷出,水奏的鼓乐也慢慢平息成?寂静。
顾杳然启唇,似乎听出常矜的情绪不佳,他故意用了更轻松的语气:“当时确实是有些难受,但都已经?过去了,不重要?。”
常矜却无法如他所愿地释然。
她甚至回想起了顾杳然在排练厅看到她时的表情,包括后来牵着她手时的沉默,还有在休息室里那个急促的吻。
带着一点无措和惊喜,但更多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惊惶。像是以?为注定会离开的人又回来了,于是突然松了口气。
“我说,你?先不要?来旧金山找我,其实是因为我那个时候已经?到费城了,”常矜脸贴着面前?人的背脊,听着他的心跳,声音低低地,“我不知道找什么借口才好,又不想让你?提前?知道惊喜,干脆就直接那么说了。”
“所以?你?当时难过了吗?”
顾杳然紧紧地握着常矜圈抱他的手。
短暂的默然过去,他轻声道:“我那时候在想,你?会不会是因为当时被我的表白感动了,才答应我的。”
“现在你?冷静下来了,就后悔了。”
常矜虽然有所猜测,但真的听到他这样说,又觉得心里好像被尖细的针刺了一下,疼得要?紧。
她想说点什么,却听到顾杳然笑了一声,“抱歉,是我太患得患失了。”
常矜心口一窒,手臂狠狠收紧了:“才不是!”
顾杳然的手背覆着她的手,清咳了下:“矜矜,我要?喘不过气了。”
常矜干脆松开禁锢他的手臂,改成?拉他的手,把人转了半圈,面对自己?。
她和转过身来的顾杳然对视。
这人脸上看不出一点点情绪的不对,他依旧用一双温柔的眼看着她,仿佛无论她做错什么事,他都会一如既往地爱她。
常矜握住他的双手,心尖被人胡乱揉捏了一样疼。她抿了抿唇:“你?会这样想,肯定是因为我没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顾杳然闻言却握紧了她的手,摇了摇头:“不是的。”
他非常认真地看着她:“是因为我们对爱的需求不一样。我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我把感情摆在太高的位置,甚至高过很多对于人生而言同样重要?的东西?。”
“而你?不是,你?心里,爱情和其他东西?一样重要?,没有谁高谁低。”
关若素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委婉地提醒顾杳然。因为她和顾杳然都非常了解常矜,了解她的性格和原则。
常矜独立坚定,虽然天性开朗善谈,看上去朋友很多,但她心里对人和人的亲疏远近划分得非常清楚,也非常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是目标极其明确的那种人。从她选择一个人到美西?读书就能?看出来,她虽重情义,但每次做大选择时总是清醒理性到极点,几?乎不被感情所左右;
顾杳然相对慢热疏离,朋友比起常矜似乎要?少得多,但和他做过朋友的人都会非常喜欢他。他心细如发,总是很快注意到朋友的情绪,并且给予适当的关心和帮助。
有时候只是一些对旁人而言微不足道的细节,顾杳然却会记住很久,然后默默地回报到这段关系中去。
加上他自小学习艺术,情感丰沛、敏锐且纤细,只是不轻易表露出来。他实则是个非常感性的人,那张沉稳温柔的面孔之下,潜藏的情感总是非常剧烈,如同平静海面下翻涌不息的暗流。
换言之,常矜不是会为了爱情放弃学业,放弃事业,放弃机会和其他重要?事物的那种人,但顾杳然是。
天平从一开始就倾斜了,这样的差别,可能?意味着两?个人的感情注定有一天会失衡。
“我都明白,但我并不难过。因为我能?感受到的,就像现在,你?会为了我而请假,从旧金山飞到费城来找我,只是为了见我一面,你?就这样跨越了四千公里的距离。”
“你?知道吗?在这之前?我根本不敢想象,你?会为了我这么做,这是我第一次见你?为了什么人放下正?事。虽然你?总说你?只做对的选择,但却会为我破例。”
这样骄傲的她从未对任何人妥协过,只有他是例外。
“矜矜,你?不知道你?来找我,我有多高兴。”顾杳然弯下腰拥抱面前?的女孩,他轻笑着,听上去,似乎是真的,已经?觉得自己?非常幸福了,“你?已经?给了我你?能?给的最多的爱。我知道的,我已经?很知足了。”
他要?的太多太多了,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常矜能?给他的爱,可能?永远不如他给她的多。除了爱情之外,她还在乎很多其他的东西?,她注定拥有璀璨的一生,会飞得更高更远。
他们看似合适,相知相伴半生,从好友成?为情侣,彼此知根知底又般配得无可匹敌;但他们其实又不合适,爱情观的不同是致命的,这会不断消耗两?个人之间的爱意。
可此时此刻,他们已经?相爱。
既然爱了,就再也顾不得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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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矜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紧紧地抱着他:“顾杳然。”
顾杳然吻了吻她的鬓角,应道:“嗯。”
常矜埋首在他肩头,声音沉闷,像夏日?的蝉鸣:“我会越来越爱你?的。”
她说的不是,我会永远爱你?,也不是我会更加爱你?。
而是,我会越来越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