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娘欸。”吕迟笑了，“面子比命还重呢？”

听见这话，好些人都笑了。

“咱隘口有啥？”吕迟又问，抬手往自己眼睛上指。“你们瞅瞅我的眼睛。再瞅瞅秦无疾脑门子上的黥印……”

秦无疾愣了愣，对上吕迟亲近又奚落的眼神。

吕迟仍笑着：“你们以为这关城里头，谁把咱当回事儿呢？谁给你留着面子了？”

大家的眼神都往吕迟和秦无疾身上看去，各自沉默下来。

“队正……”赵阜拍拍他胳膊，“行了。”

“面子是自己贴上去的，不是人家从你脸上抢的。”吕迟没停嘴，“咱有啥啊？咱啥都没有。所以才不应该怕！输了啥都不丢，赢了就是赚了！你们自个儿琢磨去吧！”

良久之后，秦无疾率先笑了：“有理。”

孙七明跟着笑起来：“队正实在人。”

“娘的。”赵阜也笑，问秦无疾，“你还教他识字呢么？半点长进没有，说的这都啥屁话……”

吕迟反驳：“你才说屁话！”

众人都大笑起来，秦无疾身处在人群之中，跟着半晌合不拢嘴，坐无坐相，举止无度，瞧着应当是蠢透了，也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只是觉得莫名畅快。

若叫一年前的自己来看，如此无礼，怕是失心疯了似的。

但至少今夜，至少现在，他觉得无甚所谓。

就像吕迟所说的。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所以，管他个鸟礼。

【作者有话说】

秦将军小课堂：

【1】挽用马：马匹根据用途可分为“乘用马”和“挽用马”，挽用马的工作主要是运送物资。文中隘口位置偏僻，又需要自耕田，所以用马要考虑运输物资和对战两方面的功能，分到隘口的马匹大多体格健壮，骨量大，耐力好。和神铠营快速行军作战的需求是不同的。

【2】髹黑漆：“髹”音同休，一种古代漆艺。

【3】六材既聚，巧者和之：出自《艺文类聚·卷第六十·军器部》，弓人为弓，取六材必以其时，六材既聚，巧者和之。意思是造弓箭的时候，干、角、胶、筋、丝、漆六材需要遵照时令，循序渐进地打磨，才能做到最好。

下课！

38 阴阳阵

◎看他摆的那阵仗，古里古怪，闹着玩儿似的。◎

翌日清晨, 夺旗阵战在即，关城以南的空旷校场已然换了模样。

校场东西两侧，共堆砌起十座土坡, 坡高约二十尺, 两两相对, 叫做“万钧山”, 坡顶上分别插赤黑两色方旗, 各绣禽兽, 名为“大帐旗”。

左右厢分列两队军兵，左厢守赤旗，右厢守黑旗。待到两军阵成，军乐击鼓, 一炷香时辰内, 夺旗者为胜，失旗者为负。

道理浅显易懂，就看谁能在这简易的规则之下更胜一筹。

东汉年间，大将马援曾在桌案之上聚米粒为山谷, 为汉光武帝刘秀指画山川行路, 分析军情, 千里江山缩于咫尺, 被后世认为是营造沙盘的鼻祖。

如今站在点将台上，放眼望去, 校场便是数张沙盘。

高天之下，飞沙为桌案, 土坡为高山, 方旗为大帐, 五十将士便拟作千军万马。

只是阵中之军, 不允携铁器与弓弩，身上唯独木刀纸甲而已，对战之时可伤不可杀，同皇城禁军军演是一样的规定。

秦无疾平生头一次穿纸甲，这才知道桑纸甲片中还衬着木棉，厚厚的胶合甲片由纸筋编接，虽远不及铁甲与皮甲耐用，但穿在身上轻便得很，质地颇为柔韧，外头涂着髹油与金漆，有种堂皇的漂亮。

燕水口今年新兵众多，大多数人也是头一回穿上这气派的纸甲，新鲜了好一阵子，还相互奚落了两句，取笑对方长得歪瓜裂枣，甲胄再好看也没用，简直是癞哈蟆裹金衣裳，该寒碜还是寒碜。

然而放眼望去，没人跟秦无疾说这话。

秦小公子单薄，但骨骼挺拔，人又白净，平常看着不怎么活泼，穿这么一身金边长甲，不言不语地站在人群中，反而能显出贵气来说鹤立鸡群，都像是在抬举他身边那群贫苦出身的糙老爷们。

吕迟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他，大笑：“木兰从军来了！”

此话一出，给好些人逗得够呛，鸭子似的嘎嘎乐。有些脸皮薄的军卒不知道在想什么，都不好意思看他了。

秦无疾扯扯嘴角，心里想着夺旗，暂且分不出余闲工夫同吕迟计较。

燕水口二队被分在左厢，守赤旗。

而看向对面，右厢队伍来头不小，出自关城龙虎营，队中皆是中军步兵，平常在战场上挥斩/马/刀的，拼的就是冲锋的好力气。

队正名叫吴大鼎，是位力大如牛的猛士，据说最看不上奇计巧阵，口中有句常说的话，叫狡猾的狐狸斗不过虎，信奉的是一力降十会。

不管面前牛鬼蛇神，一刀并斩之。

这都是秦无疾真金白银找录事司小吏探听来的消息。

关城里待得年头久了，年复一年的征战，将士名录上死伤划下去一大批，剩下的名字多多少少都能得个头衔，谁和谁都认识。

性情也好，为人也罢，在录事司诸人看来都不是什么秘辛。

于是小吏从未想过，竟还有人专门问这些。

他手里得了好处，自然知无不言，后来想起这事儿，得意洋洋，还觉得秦无疾人傻。